宋佳 在可怕的真人秀中，真相了

宋佳坐在客廳中間的地上，面前是一個打開的行李箱和攤了一地的隨身物品，她即將帶著這些東西去參加一檔名為《一年級》的真人秀，在發了會兒呆后，她大大咧咧地往長沙發上一躺，“我還是先睡會兒吧。”

那是夏末秋初，她剛結束了九個月的長假回歸工作—整個2013年，宋佳只拍了一部電視劇《四十九日祭》，由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改編，對應角色是倪妮在張藝謀電影中飾演的玉墨，將自己置于南京大屠殺背景下的極端環境中，“經歷了太多生與死的煎熬”。

高冷、老藝術家范兒—這是宋佳用來形容自己的詞。她是圈里出了名的勞模，恪守演員本分，不愿意在戲外曝光私生活，她甚少參加綜藝節目，更沒看過這兩年風生水起的真人秀，她承認這是自己有意為之，因為，“太過于了解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太利于觀眾去看你的角色”。

但是，她終究還是在一個長長的休整過后跑去長沙，給剛入小學一年級的36個熊孩子當起了生活老師。至于節目組說服她的過程，宋佳用很老藝術家范兒的“關注教育很有意義”一言以蔽之。

“演員應該有冒險和突破精神。走安全這條路，不是我的風格。有句話我很贊同，你要是做一件讓你覺得很容易的事情，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她將這場“秀”當成自己的變形記，也實實在在地領教到了真人秀的厲害，在這檔節目播出之前，觀眾還從沒見過演員宋佳流下這么多眼淚—原來，這個總以大女人形象活躍于影視劇的東北姑娘，有著如此發達的淚腺。

真人秀太可怕了

“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拎倆箱子就去了”，宋佳是這樣去一年級報道的，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做一個節目嘛，嘻嘻哈哈玩玩鬧鬧就過去了。”

下了飛機，手忙腳亂地拎著兩個大箱子上了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兒，“去一個學校。”“哪個學校？”“哪個學校……我也不知道，”于是扭頭望向攝像，對方不可能給她任何幫助，不得不自己翻出手機找到地址。好不容易到了學校，一不留神就把兩個箱子遺失在門口，走出好遠后又跑回來拉走。

作為生活老師的宋佳被安排住在學生宿舍隔壁，面積不到5平方米。校長很熱情，但寒暄幾句、介紹了學校的情況后就批評了她當天的著裝：“太花，容易分散學生注意力。”協助她的生活老師同事也balabala將工作職責細致告知，聽得宋佳眼皮直打架。

“我就能吃苦，不管遇到什么困難，就算扒一層皮、掉一身肉，我也絕不當逃兵。”這是宋佳在電視劇《那樣芬芳》中的一句臺詞。在她自己的職業中，她可以說到做到—拍《闖關東》時，宋佳是全劇組唯一從頭待到尾的女演員，50天每日氣溫都是零下二三十度：地面積雪深過兩米；飯不快點吃，一會兒就會冰涼；住處沒水、沒電、沒手機信號，常常好幾天洗不了澡。“我演戲是今天下水、明天挨凍、后天被打，大家會覺得很累，但其實我過得非常開心，非常享受這樣的過程”。但當她完完全全跳脫演員的身份，轉換到一個學校當生活老師，她之前所有的人生經驗好像都不起作用了。

“我所有的個性其實跟生活老師這個職業都是相悖的。第一我不喜歡孩子，第二我嫌孩子麻煩，第三我非常沒有耐心，第四我這個人非常粗心大意，非常粗線條，對自己的照顧都是很粗糙的。”但在這場真人秀中，她必須在一年級一班的孩子們蜂擁而至時，處理和他們生活相關的幾乎一切事務—整理床鋪、洗衣服、洗澡、打飯……有的孩子第一次離開爸媽，拖著行李死活不肯進宿舍，宋佳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單獨安慰，手邊的電話響個不停，剛剛離開不久的家長因為不放心而打來電話詢問孩子的情況。

所有的一切處理完畢，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問了她一句：“這么晚了，你還沒有吃晚飯吧？”她突然大哭，不可抑制。在第一期節目播出后的當晚，“宋佳被熊孩子逼哭” 的新聞就上了頭條。

拍攝的第三天，忙碌過一日、粒米未進的宋佳一大早就睡過頭，孩子們圍在床邊叫她起床，生活老師同事叫了她三次。好容易起來領著孩子們來到食堂，又忘記了生活老師的職責自己先狼吞虎咽起來。等待她的，自然是被逐條指責沒做好的工作—沒有人拿她當明星，所有人早把她看做一名普通的實習生活老師。批評的話還沒說完，宋佳已經哭成了淚人，“我哭不是因為沒做好，而是因為我太想做好，完了還做不好，天天哭，天天哭，一天哭八遍……”

麻煩一個接著一個。白天的風波剛過，晚上又有家長打來電話質問：“這么熱的天，為什么別的孩子都穿短袖，我兒子卻是長衣長褲。你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宋佳在電話里不停地“對不起”，掛了電話便號啕大哭。“有沒有人？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她在窄小的空間里邊走邊喊，還對著攝像頭呼救，她給節目組的人打電話，但沒有一個人接聽。

“我不是在撒嬌，我就想告訴你們，我真的不行了，已經超越我的底線了。”宋佳說，當時覺得自己勝任不了，沒法承擔由責任感生發的壓力，想找節目組商量個解決辦法。

“但是，沒有人理我。天哪，真人秀真是一個好可怕的東西。”而回想起自己的決定，她不由覺得：“膽子太大了！”

感性得一塌糊涂

現在，宋佳經紀公司的負責人之一陸垚，還經常拿手機里的微信記錄“威脅”宋佳，里面包含節目錄制之初，宋佳向他哭訴的語句。

在一次看片會上，陳學冬曾描述處于不適階段的宋佳：寧肯不要報酬也不想繼續錄制了。節目組也稱，他們史無前例地專門為宋佳找了心理輔導老師。

事實上，當宋佳第一次看到剪輯完的頭兩期節目，她也很難接受：“我都討厭電視里那個自己，老在那哭哭哭。”但她也承認，自己第一周的確表現不好。

好在，她漸漸地明白了真人秀的玩法，“為了節目效果的考慮，很多事情會做得更極端、更極致一點。之前我不懂，我只是想憑能力去做好這件事情。后來我發現種種人給我制造麻煩和難題，就是不讓我做好。”

過了第一個周末，第二次錄制的時候，宋佳已經有了嶄新的姿態：“我不想結果了，你們制造麻煩制造難題，讓我搞不成，我不理你們了。不管我能不能做好，我用心努力去做。”從開學的第一天，她就讓孩子們叫她“小花老師”，她說，她不想變成“宋笑話”。

有個孩子忘記行李箱的密碼，宋佳打電話問孩子的父母，對方也不記得。撥弄很久，箱子還撬不開。同樣的事要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她寧可把箱子扔掉。但那個下午，為了那個眼巴巴看著她的孩子，宋佳打114，找到廠家，聯系到技術科、工程師，最后由負責解鎖的工作人員逐步教她，終于打開了行李箱。

她用一招“告訴你個秘密”哄好了因想家哭不停的女孩，也勸住了打架的男生。盡管校長對她的一些表現并不滿意，但也不得不表揚她，“你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孩子們喜歡你，這一點非常難得。”

生活老師的工作變得越來越順手，但是，宋佳的眼淚還是沒少流。

曾讓她看到就煩、不知如何應對的熊孩子們會在她打飯的時候湊過來說：“小花老師，我好喜歡你。”還有的會體貼道：“小花老師，怎么了，你今天好累對不對？”

因為工作耽誤而返校遲到，有的孩子等她到很晚都不肯睡覺。第二天，她跟孩子們道歉，平時調皮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說：“小花老師，我知道你很忙，我可以原諒你。”

盡管校長對她的一些表現并不滿意，但也不得不表揚她，“你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孩子們喜歡你，這一點非常難得。”

為了讓脾氣急、愛打架，幾乎令所有老師都頭疼的馬皓軒聽話，她告訴他如果表現好，會獎勵他一個小禮物。晚上，馬皓軒找她來拿禮物，她問道：“你是為了禮物才表現好的嗎？”男孩答道：“不是，我是為了讓小花老師高興。”“如果是一個年齡相仿的帥哥跟你說這番話，你會怎樣？”在宋佳做客《天天向上》時，汪涵問道，“那我肯定完蛋了！”宋佳說。

帶著孩子們參加一年級內務大賽，混血兒西蒙子參加起床穿衣服的項目，他不是第一名，卻得到了一位評委老師非常高的分數，原因是這位評委看到在比賽開始前，宋佳親吻了西蒙子的額頭給他鼓勵……

以上所有的狀況都令感性的宋佳掉了眼淚。“節目組不是不理我、不管我嗎，孩子對我那種特別真誠的關懷的時候，我就覺得，為了這些孩子，我也得堅持下去。”

2014年9月10日，宋佳生平第一次真的以老師的身份度過了教師節，在當天下午的教師節慶典上，她做了一番即興演講——往講臺一站，就有一肚子話要說：“上一周說實在的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們可愛，我討厭他們，甚至恨他們……但這周我突然發現，我有一點點喜歡上他們了。”

“你是為了禮物才表現好的嗎？”“不是，我是為了讓小花老師高興。”如果是一個年齡相仿的帥哥說這番話，“那我肯定完蛋了！”宋佳說。”

被激發的母性

“女人生下來就是媽媽。”宋佳并不諱言地承認，《一年級》激發了她潛在的母性。在36個熊孩子面前，她的“高冷范兒”也變成了“老媽子范兒”。

有個孩子第一次掉牙，宋佳讓他把牙包好，裝一個小袋子里，寫上名字。“我說，你回家告訴你爸爸媽媽，讓他們給你收好，長大拿給你看。”調皮的馬皓軒要競選班干部，他上臺時宋佳比他還緊張，看到他終于磕磕巴巴地說出了自己的競選宣言，宋佳開心極了，“那感覺就是，你看，我們家孩子出息了！”

盡管她最不喜歡被人稱為“女漢子”，但她依然教女孩子們學會獨立—班上有個剛5歲的女孩，還沒學會擠牙膏。宋佳手把手地教她，“獨立的女孩最了不起。你學會了就不會求別人了。”對競選班長失敗的小蘋果，宋佳送上的鼓勵是：“你知道女孩什么時候最美嗎？失敗的時候綻放的笑容是最美的。”

跟孩子們相處到后來，宋佳逐漸調動起自己的情感記憶。比如，她和母親的相處。

“我媽總是說，‘媽媽在這，不怕’。”宋佳至今記得母親說這句話時，她的感受，“那一刻的感覺—我突然就有安全感了。”于是，她將類似的安全感也送給了孩子們：“沒關系、不怕，小花老師在這兒，小花老師幫你解決。”她想當一個不讓孩子害怕的老師，直到有一天，幾個女孩在和她打鬧時，其中有人喊她“媽媽”，而在她看來，生活老師承擔的角色，其實就是媽媽。

她也會在某些瞬間想起自己。有一次，小蘋果的媽媽有事，拜托宋佳送她去興趣班。“我過去，就在樓梯上等，一下子想起了我小時候上聲樂課。清清楚楚的，哈爾濱冬天很冷，媽媽等我的時候，還會織毛衣，也買了飯等著我吃飯。那時候我就特別想我媽媽，我就突然覺得，陪一個孩子經歷成長，是特別不容易的一件事，我當時就給我媽媽打了個電話……”

眼看又要落淚，好在，下一個問題令她及時止住了哽咽，做回了那個“高冷范兒的老藝術家”—

“這次的經歷，會讓你開始考慮個人問題了嗎？”

“也不會考慮。我最終還是一個演員。對于演戲，投入和專注可以說是有點癡迷的人，別的事情進（腦子）的不太多，我太喜歡太享受演戲這件事情，看到好的角色就興奮、激動，恨不得明天就進劇組。其他的事，一直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