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來臨。我們穿上防彈衣,整理好裝備之后,準備和往常一樣出門,被向導在門口攔住了,他說:“今天情況有點兒特殊,咱們不能出去了?!?/p>
昨晚摩加迪沙南城發生了恐怖襲擊,大激戰、大爆炸,有八人喪生。今天可能還會有后續的報復行動,我們只得卸甲歸房。大伙兒無處可去,無事可做,趴在陽臺上,隔著鐵絲網看外面的情況。街上的確冷清了許多,風吹著垃圾,逛著空曠的馬路,偶爾有幾個人匆匆走過。
傍晚時分,酒店老板搬了臺電視機,放在院子里。平時很難見到的同下榻這家酒店的客人們紛紛涌到了院子里。順勢聊到了索馬里的歷史,大家都唏噓不已。
占據得天獨厚地理位置的索馬里,本應像附近的摩納哥一樣,是一個優美、富庶的國家。早在公元前1700年,這個非洲之角的地方,就出現了以出產香料著稱的“邦特”國。從1840年開始,也就是“鴉片戰爭”爆發的那一年,英格蘭、意大利、法國的殖民者們先后入侵并瓜分了索馬里。直到1960年,他們才脫離了英、意的統治,宣告獨立。
但是獨立并沒有給這個飽受凌辱的國家帶來和平和發展,而是又陷入了連綿不休的內戰。索馬里獨立后的這50多年,充斥著各種武裝政變,一派推倒另外一派,另外一派卷土重來,新派系走上前臺……紛爭不斷。國際社會也都做出了很多努力,但是均無功而返。
魏凱講了個故事,聳人聽聞。
索馬里有個青年黨,他們的人會去一個村子,搶走那里所有的孩子,把這些孩子訓練成童子軍,然后再讓他們殺回自己的村子,把自己的父母親人、老師朋友等全部殺光;還會割掉他們的嘴唇以及女人的乳房。
曾劫持過我國漁船“天裕8號”的“索馬里海軍陸戰隊司令”阿巴迪·埃弗亞就是這么一個出身。

埃弗亞12歲時被家鄉彭特蘭省的軍閥抓去當童子兵,很快以勇猛毒辣在軍營里站穩了腳跟。在埃弗亞15歲那年,他隨軍閥頭目殺回自己出生的村子,當發現父母早已病死后,埃弗亞一把火燒掉了整個村子。埃弗亞這次的“勇猛表現”令軍閥頭目當即對他刮目相看,兩年內將其提升為分隊司令。然而,這并不能讓貪婪的埃弗亞感到滿足。21歲那年,他率親信將一手提攜他的軍閥頭目亂槍打死,自立為王,搶得彭特蘭省頭號軍閥的交椅。
一心想發大財的埃弗亞決定以軍事組織與黑手黨手腕結合的方式打造一支全新的海盜隊伍,這就是如今世界上最大的海盜團伙索馬里海軍陸戰隊。劫持載有主戰坦克等大批軍火的烏克蘭貨船、沙特阿拉伯的“天狼號”巨型油輪等震驚世界的大事件,均是此團伙所為。
索馬里人手一槍,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人人皆有。他們憤怒時會開槍,高興時會鳴槍,悲傷的時候,依然是舉起槍。幾天來,出現在我眼前、鏡頭里、腦海里最多的,就是槍口。
索馬里人很窮,他們可能家徒四壁,什么都沒有,但是一定會有一把槍。AK47是這兒最常見的武器,當然,這款蘇式步槍,也是恐怖分子和落后國家武裝的最愛,不貴、簡單好用、速率、耐用、絕不卡殼,一個新兵從開槍到拆卸再到保養,要掌握AK47只需要四個小時。莫桑比克、津巴布韋、東帝汶等幾個國家,還把AK47放進了自己的國旗、國徽里。
向導也加入到我們的討論中。
我問他:“在這兒可以圈一塊地,占地為王嗎?”他頗認真地回答:“你想圈多大就可以圈多大,只要你蓋得起圍墻就沒有問題蓋一圈半米高的圍墻?!彼檬直葎澲斑@里面的地方就是你的了。”
“然后呢?”大伙兒好奇地問。
“然后,你就要保護這個地方。”向導手舞足蹈地說,“你需要花錢組建自己的武裝,比如花三萬美金,買上一百支AK47,然后雇傭一批人,每人每個月10美元工資就可以了?!?/p>
這是我們所有人想象力所不能及的情形。無人說話,無言以對。在索馬里,沒有政府和法律,只有一條無形的法則通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在來索馬里之前,我們還計劃去索馬里和肯尼亞邊境交界處,看看著名的達達木難民營。我們也一直以為,只有在那兒,才能看到真正的難民營生活。
向導說:“你們不用去那兒,在索馬里,到處都是難民營?!痹谀拥仙?,市中心、郊區、南部、海邊,都是難民營,他隨便就可以帶我們去看無數個難民營。
眼前的這片難民營很大,在馬路下面的低洼處。一眼望去,很大的一片,都是難民居住的棚子,我無法說它們是帳篷,甚至連茅棚都算不上。幾根竹竿、幾塊木片兒,上面綁點兒塑料布,再搭上各種破布片兒、塑料垃圾袋……能擋風擋雨的東西都能用上。

站在馬路邊,就能聞到難民營里飄出來的各種味道,腐敗、發霉、怪臭……我們卻聽不到聲音,里面一片靜謐。
梁紅從兜里掏出來一些糖果,遞給向導,想讓他幫忙送給難民營里的孩子們。他沒接,只是往下吆喝了一聲。很多孩子鉆了出來,他們很有分寸,沒有上來哄搶,只是跑到我們跟前,有序地伸出他們黝黑、干瘦的手,期待地看著我們。每個人只要拿到了一樣東西,就絕不會再伸手來領第二次。拿到東西的馬上跑下去,告訴其他的小伙伴,這兒有人發吃的東西。
“我們可以下去嗎?”向導點點頭,他臉上沒有此前時刻警惕的神情,難民營里沒有暴力,這是他給我的暗示。與我們前面幾天在外面看到的遍地是槍,人們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冷漠不同,這里的人給我們展現的,是另外的一個畫面。
很少看到槍支,居民們對這些遠方的客人也沒有排斥,很客氣。雖然沒有條件邀請我們去他們的“房子”里做客,但臉上都帶著友好的笑容,跟我們打招呼。
向導告訴我們,這里原來是摩加迪沙的城市中心,雖然不是特別富庶,但也絕對不是現在的光景。后來,這里就被美國人摧毀了。現在這里什么都缺。食物完全靠救濟,聯合國糧食署會不定期來發放一些吃的,但是那些遠遠不夠。很多時候都是幾家人分吃一頓飯,一餐頂好幾天。
“那他們不用工作嗎?或者去種田?”
“沒有工作,摩加迪沙也沒多少正常運轉的企業了,根本沒有崗位提供給他們。種地也一樣,他們沒有錢就買不了地,買了地還得武裝保護,否則就會被搶?!?/p>
“那他們每天都干什么呢?”
“待著。他們根本沒有事情可做,小孩子們還可以一塊兒玩,大人們就那么無所事事地待著,發呆什么的?!?/p>
回到裝甲車里,沒人說話。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孩子們的臉,在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
關于作者

一個小有成就的買賣人,打娘胎里出來,就忘了帶安分。沒上過大學,當過兵、開過小吃鋪、擺過冷飲攤、賣過羊肉串,還承包過公共廁所、打掃過街道、賣過豆腐和豆腐機、做過首飾加盟商……“5·12”汶川地震,張昕宇組隊去救援,災難現場的震撼促使他下定決心和妻子梁紅制訂了龐大的環球極限“侶行”計劃:海盜亂邦索馬里、世界寒極奧伊米亞康、核泄漏鬼城切爾諾貝利、天堂之門地獄之眼馬魯姆火山……如果可能,他們打算把火星也列入計劃。在中國,從來沒有一對情侶,像張昕宇和梁紅這樣“侶行”過。從本期開始,本刊將陸續連載《侶行》一書的部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