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2歲的陳可辛還是留著及肩的長發。這是他從27歲那年至今,一直保持的發型。他坦承自己壓根也不“波西米亞”,長發之于他,是60年代的象征。他欣賞那種“很有希望的改革”和“破舊立新”,也是這樣的希望,才促成了陳可辛執導《中國合伙人》—片中描摹的中國內地80年代圖景,某種意義上相當于西方社會的60年代。
如果說同樣的發型多少帶著點淵源和默契,1979年生人的佟大為,大概早在大學時代,就埋下了同陳可辛合作的緣分:當時,剛就讀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的他,試圖留長發,卻被老師勒令剪掉—那時不剪,就意味著要被開除。
也許算巧合,2012年,佟大為被陳可辛相中合作《中國合伙人》,在片中最先詮釋的形象就是一頭波浪長發。
作為陳可辛迄今(注:本刊刊載時,《親愛的》還在上
映)票房最好的作品,佟大為是除主角黃曉明外,這部電影最大的贏家。雖然戲份不多,他卻因此獲得四次知名表演獎項的提名,也拿下了在表演方面的首個獎項(長春電影節最佳男配角獎)。
兩年后,陳可辛又一次找到佟大為。這回,佟大為擔起了更重大的“使命”—在一部以“打拐”為主題的電影中,陳可辛讓他在充溢悲情和糾結的情節中,扮演全片唯一的那個,溫暖的因子。
專訪倆人那天,《親愛的》片方在清華大學做了一場點映,陳可辛和佟大為各自排了一系列的宣傳通告。
跟陳可辛正聊著,佟大為推門進來跟他打招呼。陳可辛笑:“正好說到你呢。”佟大為道:“本來是早班飛機,一看下雨,就改了火車。”“南京哈?高鐵?”陳可辛顯然很了解佟大為的行程—后者現在擔任江蘇衛視《非誠勿擾》的嘉賓主持,正在南京同期錄制。陳可辛連說幾個“太聰明了”。
佟大為準備離開,示意我們繼續采訪,臨走到門口,又拱手道:“恭喜,謝謝導演”。陳可辛起先愣了下神,隨即反應過來:“恭喜恭喜,恭喜你。”


倆人說的是《中國合伙人》在第12屆長春電影節上獲得的榮譽,電影獲得最佳導演獎、最佳華語故事片獎等五個獎項,其中包括佟大為的最佳男配角獎。
早在2013年年底,佟大為獲得亞太影展的獎項提名時,他就表示,前一次入圍金馬獎最佳男配角時,陳可辛告訴他:“在電影節混混臉熟,你還年輕,一定有機會,慢慢來。”
對于第二次的合作,佟大為覺得,角色合適。那位有點“雞賊”的基層律師,佟大為調侃,黃曉明和鄧超演,“不一定合適”。
陳可辛也說:“合適”,不過這個意思更帶著種現實意味的全局觀考慮。他很坦白:“其實你要把幾個明星湊在一起也不容易,(佟)大為是個比較容易說的人,比較不會‘計算’。不是說曉明和鄧超‘計算’。既然你定了黃渤演那個(主角),那你說曉明、(鄧)超來……(律師)那個本來就定了大為,那個角色挺對,只剩下張譯那個角色(注:戲份更少),你叫曉明或者超來演,他們也未必會來。這個很正常,明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就算他自己想來,經紀人也未必讓他來。他們現在獨當一面,鄧超都是六七個億的票房了。”
當然,佟大為也是一線男星。陳可辛強調:“我其實覺得他已經到那一天了。”說這句話時,正是佟大為推門而入的那一刻。
然而,“佟大為一向是沒所謂的”。有證據表明,陳可辛有點偏愛類似性格的演員—2012年9月,在《陳可辛自己的路》一書中,陳可辛曾經承認,他喜歡金城武,原因是“他什么都不爭不說,我倒反而會想多偏心他一些。”
對于香港導演來說,了解內地演員是一項浩大的工程,許鞍華曾直言她不了解內地演員,同樣的困擾,陳可辛也有。“每天吃飯我就突然間覺得,我在一批內地演員身邊,他們聊的事、聊的話題,其實有一半我都聽不懂的。我聽得懂每句話,但是加起來我是不懂的。很多他們的回憶,他們講的那些事,有文化差異。”
在拍《中國合伙人》之前,他和大部分香港導演一樣,用港臺男演員來背票房,再搭配一個內地女演員,使得影片具備“合拍片”的屬性。而從《中國合伙人》開始,他已經接連拍了兩部全由內地演員擔綱的電影,“拍之前都是賭博,”陳可辛說,“我畢竟是個商業片導演,我對市場很尊重、負責,只找明星。找明星只找我直覺覺得最有那個角色氣質的,希望他能有那個顛覆的表演,但真的演不演得出來,誰知道?因為明星也不會給你試戲,只能用你的直覺來賭一把。”
比起《中國合伙人》還算甜蜜的初次嘗試,《親愛的》顯然是一場更冒險的賭局—如此接地氣的一部電影,不僅要找六位明星,還要全演技派,“別說拍內地的戲,就是拍港臺的戲,港臺的都找不到。港臺接地氣的明星,只有一個,張家輝。別的都不是人來的,別的都是明星,就張家輝最像一個草根的人。”陳可辛說。好在,事實再一次證實了他的賭運夠好,眼光夠準。
然而,“賭對了”的背后,除了之前合作過的默契,還有佟大為們自己的努力。
拍攝《親愛的》,讓佟大為打破了以往從不軋戲的原則。“《太平輪》拍的周期超長,出現了幾個戲相互交織在一起的情況。確實會受影響,這仨角色風馬牛不相及。”這也導致他第一次去《親愛的》,表現得很緊張,“有點假,”陳可辛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后來,賣力的佟大為專門向律師朋友了解職業特色,為避免“假大空”,他設計了小動作,比如用手絹捂鼻子表示對農婦的嫌棄等。
跟趙薇搭戲前,佟大為會提前問對方:“你怎么演?”不料另有一番套路的趙薇竟答:“不知道。”同樣喜歡營造現場氣氛的陳可辛,也讓佟大為領會到完全不同的表演狀態:“特別從《中國合伙人》開始,那些神來之筆多了。劇本以外的,在現場感受到的。”在這之前,讓佟大為受益匪淺的歷練,來自《金陵十三釵》的體驗生活,尋常的持槍、行進跑枯燥練習,起初讓他覺得無聊,真到拍攝,他才意識到身上有了軍人氣質。
陳可辛也讓佟大為在片中說出了幾句他常講的話:“你別只看自己,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的問題就是大家都只看自己,不在對方的角度看世界。”拍攝完成三個月后,佟大為仍記得這句臺詞,另外一句“法律總比人重要吧”,“法律法規是讓人提高素質和更文明的方法,并不是非要通過這個東西懲罰誰。”
“港臺的接地氣的明星,只有一個,張家輝。別的都不是人來的,別的都是明星,就張家輝最像一個草根的人。”
盡管明白自己商業片導演的身份,但陳可辛并不喜歡好萊塢式的快樂結局,他的愛情片,都選擇在最美好的時候定格,《中國合伙人》雖然在頗具民族主義的揚眉吐氣后結尾,但三兄弟的問題能否解決,他心里其實清楚:“到頭來還是得分的,但是我不選擇再拍下去了。”
電影《親愛的》整個基調都慘兮兮,收尾仍沒擺脫悲劇,找不到出口。陳可辛和佟大為都對片末法院一場戲念念不忘。那本來是勝訴的大歡喜結局,后來,佟大為也通過問律師了解到,現實情況里,拐賣家庭收養棄嬰,連庭都開不成。陳可辛最后讓編劇改成“過場”畫面:法官在拿熱水,不太管律師,前面有人離婚,后邊又有人爭家產。“任何政策都會有例外的犧牲者,不能因為人道主義、例外的事情或者個人主義去看趙薇可不可憐,這樣就完全不是法治了。”陳可辛說。
不過,觀者并不會覺得太過無望,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佟大為扮演的“好人”的存在。而第二次在陳可辛的電影中飾演配角,這一回,佟大為的戲大部分都被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