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般的打銅人

還沒走入一般工作室，便已聽到了鏗鏘有力高低錯落的打銅聲。大錘擊打聲音沉悶，小錘敲擊聲音清脆，有快有慢，一張一弛，宛如一場金屬交響樂。工作室門外，一件已經成型的銅茶桌正在進行最后的鏡面拋光處理。茶桌宛如一片芭蕉葉，上面趴著一只活靈活現的銅打青蛙，光亮的銅面反射出樹蔭倒影，似一潭綠水。誰能想到，這典雅又生動的茶桌竟是一塊70公斤重的銅板經過千萬錘的敲打而一體成型的。

一般工作室成立于2012年9月14日，由鍛銅工藝師梁曉寧與資深廣告人沈文蛟共同創建，其家具品牌CU旨在將傳統鍛銅工藝與當代家具設計進行具有實驗性的融合。梁師傅受過系統深入的金屬美術工藝教育，對傳統鍛銅法有深入的研究，但其接受的訓練多為工藝裝飾品的鍛造，缺少使用功能和更具生命力的現代性，因此希望通過當代設計推動傳統工藝的發展和變革。2007年梁師傅移居廣州后結識了沈老師，曾為國際4A廣告公司創意總監，他精通當代設計語匯和發展方向。 兩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長，開始了在當代鍛銅家具設計與制作上的探索。

雖然成立時間不長，但一般工作室制作的鍛銅家具已經有了獨樹一幟的風格，其作品給人以華麗、厚重而生動的強烈印象，頗具視覺沖擊力。這樣的風格源于作品設計對金屬本身體量感的呈現，通過仿生擬形而營造的自然之態，以及嫻熟的制作工藝所賦予的細膩與完美。

作為人類歷史上最早使用的金屬，銅的歷史已有上萬年之久，而銅在中國文化當中也具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從古代祭天祭祖的銅器到銅錢銅幣的流通，銅作為一種貴重金屬一直保持著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征意義。而銅因具有強耐氧化腐蝕和天然保質殺菌的性能，也被廣泛使用于餐具、茶具和生活器皿的制造當中。不同于鐵的堅硬質脆，銅具有極強的延展性與可塑性，因此可以不必特別高溫加熱，通過擊打便可塑造出豐富的形態樣式，這也為一般工作室的銅質家具提供了巨大的創作空間。

不論是芭蕉葉茶臺還是手帕椅，一般工作室的家具多為幾十乃至上百斤的整塊銅板打制而成，梁師傅稱自己研發的這門工藝稱為“銅整張手工鍛打”。與常見的小型銅質器皿相比，大型銅器因鍛打困難至今尚無人涉足，而一般工作室的出現彌補了這個空缺。大型銅器能夠直觀地體現金屬的體量感和魄力，一目了然，氣勢撼人。一塊原料需兩三人合抬方可搬運，從一塊銅板到一件造型復雜細節豐富的家具完成，其中所付出的汗水可想而知。一件作品從研發到制作，需要幾個月的時間，而設計研發階段因需要考慮諸多實用和工藝上的可行性，往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經過多次論證才可完成。依據設計的草稿，梁師傅會打制出多件小樣，團隊確認后才可上大板定形。在大形的打制完成后，便要對細節上的造型進行精敲細打，完成細鏨、打肌理、校形的步驟。至此一塊平整的銅板已在千萬次的捶打之后被賦予了跳躍的生命力。

校形后的作品需要進行表面清理、鏡面拋光或熱處理著色，才可呈現出銅本身華麗的光澤和豐富的色彩。為了環保，一般工作室摒棄了傳統銅器的酸洗過程，很多作品甚至會保留鍛打的全部痕跡，在沈文蛟眼里，對傳統工藝進行具有創造性的改良會讓作品呈現出生動的美感。

仿生擬形是一般工作室設計上的特點，且靈感多源于具有地域特點或文化意義的造型紋樣。例如，芭蕉是廣東地區常見的植物，芭蕉葉的意象也在古詩詞中被屢屢使用，“芭蕉葉上無愁雨，只是聽時人斷腸”。而一般工作室則將芭蕉葉巧妙地運用在了“滟”系列茶臺或椅子的設計當中，利用銅的可塑性與梁師傅精湛的工藝而生動呈現。又如，手帕為百姓的日常物件，而沈老師則將手帕在空中自由飄落的形態設計為椅子 ，椅子的造型如鼓風的手帕，巧妙地體現了銅的體量感，而手帕的四角則為椅子的支點，賦予笨重的銅器以輕盈之美。為了保證設計的品質，來自廣州美院家具工作室的兩位設計師小瑞和家成會不定期到工作室親自動手，以深入了解材料特性和鍛打過程。

除了梁師傅和沈老師在工藝和設計上的合作，CU還有三位年輕的學徒主力軍。梁師傅談到自己三位80末、90初的徒弟，實在是掩飾不住的得意：“我很榮幸能夠收到這三名徒弟，現在年輕人對傳統工藝不太感興趣了，能收到這樣的徒弟讓我覺得傳統的傳承還是有很大希望的。”大師兄家華曾經在工廠打工，結識梁師傅后因被打銅工藝吸引而拜師為徒，后又介紹二徒弟阿健和小師弟泉安加入。面對采訪鏡頭，兄弟三個顯得有些木訥害羞。他們之前都沒有打銅的經驗，而是在加入一般工作室之后一點點看著師父學出來的。二師兄阿健說，最難的就是做形狀，一定要做到師父的要求才罷休。而大師兄家華則回憶說，剛來不久后，有一次需要趕制一件大型作品，因人手少，只有師徒二人，每日要和師父從早打到半夜，實在打不動了就席地而睡，這樣一打就是四十多天。平時徒弟們都很少進城消遣，每天專注于工藝的學習和練習，而三人也沒有明確的分工 ， 哪個環節薄弱就要多做，熟能生巧。梁師傅驕傲地說，如今三個徒弟都能獨當一面了。

有三個年輕人愿意這樣揮汗如雨地付出讓梁師傅備感欣慰，也為傳統工藝的未來看到了不少希望。在不遠的將來，梁師傅希望能夠制作出更為符合現代人生活的作品，真正使傳統工藝在日常生活中展現其魅力。 不論是iPad外殼還是現代家具，只要符合人們的生活需求，都可以用傳統工藝進行制作，使手工能夠幫助更多人擺脫冰冷而千篇一律的工業產品。而梁師傅也希望能夠通過諸如高級定制等方式，用自己的作品真正與客人達成審美與精神上的分享交流。

詩詞中的雨打芭蕉形容相思之愁，而在一般工作室，落在“芭蕉葉”上的是打銅人每日滴下的無數汗水。我們常常認為手工是件修身養性的浪漫差事，但對于這些打銅人來說，是一日千萬錘的揮汗如雨，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想起這些勤勤懇懇的打銅人，耳邊仿佛又有那高低錯落的打銅聲，如雷貫耳，震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