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荃二已經是深夜,長樂路764弄,街上黑黑的,也看不見門牌號。倒是透過院內植物的影子瞥見一抹亮光和一些樸素的陶器。老板文林前一天剛剛從日本返回上海,帶回了許多的新貨,還在打理。我找不到門鈴,便輕輕敲了鐵門,不一會兒就被文林迎了進去。

大概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文林萌生了開一家陶瓷店的想法。由于工作原因,他曾多年往返日本,逐漸接觸了許多日本的手工匠人。開店的念頭和伙伴阿花、曲煒提及,三人一拍即合。半年后,荃二正式開張了,可縱使開張也只是在晚上躲在漆黑的院落里。大家平日都有工作,晚上輪流看店,除非預約,白天一般不待客。荃二也未曾開發網絡銷售,器物要找一個好的歸宿,需要客人用身體而不僅僅是眼睛去感受。
荃二售賣的生活器皿中以日本作家陶器為主,另有木器、玻璃和鐵器等物件。所謂“作家陶器”,是指具有一定個人藝術風格的生活器皿。雖然這些陶器都帶有日本侘寂的樸素禪意,但從器型到施釉還是能夠窺見個人的藝術風格。這些匠人中不乏日本陶藝名家,但荃二的陳列并不強調作者的身份,而是希望觀者以一顆開放的心去體驗器皿,不為人事所累。

荃二的擇物標準:一是素雅;二是實用。或許對于文林而言,實用在前,美觀居后。但無奈視覺經驗總是快一步,不究也罷。荃二不賣瓷器,因不喜歡瓷器常有的光澤與華麗。而陶器所散發的泥土感以及不同的釉料所呈現的似木似石的山野之氣則讓荃二的主人們更為動心。他們似乎還喜歡不對稱的器型中所蘊含的失衡之美,以及由此而生的一種空間上的延伸感。陶器的釉色則以黑白為主,以及礦物質釉料所變化出的金屬或泥土之色。
所謂素雅,即是安靜的器物。我總覺得荃二的器皿像是剛剛從泥土中挖出一般,還帶著一種被埋藏時的安詳。 縱使剛剛上新,店里琳瑯滿目,也沒有任何一個物件跳脫其他,更無爭芳斗艷。它們似乎都帶有一種向下的沉穩和向后的內斂,好像就連被陳列展示也并非它們的本意。
作為來訪者,首先還是會被器皿的外觀所打動。可對于文林而言,實用性卻是他首要考慮的因素。當他和伙伴在日本擇物時,他會首先考慮一個器皿的用途,例如一個碗是用來吃飯還是喝湯?一個盤子是用來盛冷碟還是熱菜? 這個器皿會在什么樣的環境下被使用?它的功能是否適合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在這種實用為先的原則下,文林可以告訴你,他選擇某只碗,是因為碗的三分之二正為適當的飯量,而其上三分之一的空間可盛菜下飯,這樣的型號最適合中國人使用。一個碗的大小,決定了一餐飯是否吃得舒服方便,這樣的良苦用心,我想只有熱愛生活中每一個細節的人方可體察。

與眾多的陶瓷店不同的是,荃二售賣的器皿中,食器遠多于茶器,即使茶壺也并非茶道所用,而是滿足日常之需。近年來,茶道發展得洶涌澎湃,對茶道具的追捧也日漸狂熱。但文林認為,與頗具儀式感的茶道相比,每日反復的吃飯喝水則更需要人們的用心體驗。
荃二的微博上有這樣的幾句話讓我頗為感動:“選一只好碗,好好對待一碗米飯。”“熱愛下廚的人都知道,每道菜都有適合它的盤子,盤子和菜也這樣認為。”“用優美的壺喝溫柔的水。”這讓我想起曾經在佛教圣地達蘭薩拉,一位德國小伙兒問我是否打坐禪修,我說不。他又問我是否練習瑜伽,我說不。他終于很詫異地問我:“難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精神生活嗎?”這樣的問題讓我覺得頗為可笑,因為儀式絕非精神的真正道場,我想了想,便和他說:“可是我每天給自己做飯。”
我想如果這個德國小伙兒遇到的是文林,文林或許會說:“可是我有一只好碗,讓我認真吃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