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習大大提出“中國夢”,我就琢磨這“中國夢”和“美國夢”到底有什么區別。這事真的有點累,怎么想都覺得繞不過“發財”二字。
也湊巧了,正想不出來的時候,一個書蟲朋友推薦我讀一個美國夢批評者的書——托尼·朱特的《沉疴遍地》。
“當代生活的物質主義和自私性,并不是人類生存條件中天然固有的。許多今天看起來‘自然’的現象,都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迷戀創造財富……對無限增長的幻想。”
——朱特
朱特是個典型的歐洲社會民主派系觀點,他認為2008年的經濟危機已經充分證明美國夢對世界大多數國家來說已經變成噩夢一場,人類被經濟指數綁架了。他還引用了托克維爾對美國民族的解說,“如果你深入探究美國人的民族特性,你會發現,他們尋求這個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價值,只是為了回答這一個問題:它能賺多少錢”。
以上這些對“美國夢”的形容和批判我都非常接受。對于美國夢我一直不買賬,太拜金,太專一。因為我不太會賺錢,生活在一個拜金的社會里,我就是一個□□,一個□□。可是誰想到,中國不僅GDP趕上美國,物質主義和自私性的泛濫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中國夢”如果不是“美國夢”,我們就需要從生活中挖掘很多物質之外的價值。
我覺得如果《iLOOK》能夠用我們微薄的資源去探索一下錢之外的價值,也許是件有趣的事情。時尚其實就是關于物質,而去探索什么樣的物質有最高的人文含金量就成了我們的課題。
說起中國新手工就必須說若谷,因為沒有他,我還不知道中國有這種年輕人。就像當年,如果張永和不給我介紹王一楊和張達,我還不知道有中國服裝設計師。若谷也是一個溫州朋友介紹給我的,當時是因為若谷在淘寶上賣酸梅湯,朋友送了我幾包,包裝就把我震住了,素雅經典,還有一張漂亮的宣紙,上面公正、清秀的小楷毛筆字清楚地告訴你,如何煮好正宗的酸梅湯。
這架勢立刻把我震住了,這么多年時尚,沒有一個外國名牌讓我如此肅然起敬。我馬上對若谷這個人有了好奇心——一位老中醫(因為酸梅湯料里有中藥)?一位書法家(因為有毛筆字功底)?我怎么也沒想到若谷卻是一名急流勇退的廣告人。而且還是個帥哥。
這期雜志里沒有若谷,因為我們已經報道過他了。后來我才知道,有一群“80后”,在事業登峰造極的時刻,突然離開去尋找自己。我想找這些年輕人,我有個感覺,他們就是“中國夢”,是中國的未來。
在雜志里,你會看到各種慢生活的狀態。這些年輕人臉上的滿足和幸福,我從來沒有在大都市的富豪臉上看到過。在我的印象中,富豪們不管有多少錢,狀態永遠是緊張、焦慮的。我想追求錢必須講究效益,然而效益讓我們失去了太多生活,太多自我。為了效益我們放棄了慢燉,改口吃麥當勞;為了效益我們放棄了環境,把污水全部排放到地下和領海里。而中國農民是不懂效益的,靠天吃飯,怎么讓老天爺懂得效益?相反,我們學會了逆來順受、隨機應變。讓我們成為一個被動的民族,不善于主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我們會有“知足者常樂”這種說法,是個可以在得到很少資源下,自娛自樂的民族——比如“叫花子雞”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所以骨子里,我們應該是慢性子,而現在的效益是給逼急了。我的美國朋友都說我回郵件的速度比明信片還慢,在他們腦子里,嘀嗒嘀嗒,時間就是金錢。而我卻是中國人的三思而行的“小農”意識,小心謹慎,不能莽動。就拿這篇文章說吧,想了一個月,看了三本書,還是覺得不成熟。按照我的“小農”意識,繼續熬兩星期再說。但是雜志是舶來的東東,熟不熟到時候都要下印刷廠。可是,你覺得曹雪芹寫《紅樓夢》的時候有編輯跟他催稿嗎?真是的。
在我眼里,“小農”意識沒什么不好的,農民靠天靠地,絕對尊重自然,不會像資本家那樣為了追求效益把自己的家園變成一個毒氣罐。我覺得東方人原本是最尊重自然的,而西方人是要征服自然的。真沒想到這些年來,中國人一旦開始做“美國夢”,中國的青山綠水就變成了禿山污水,誰能想到我們在追求錢上面如此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現如今對自然的態度徹底顛倒了,西方人在拼命做自然保護,我們在建三峽大壩這樣的自虐工程。
我最喜歡的哲學家是羅素(Bertrand Russell),他民國初期曾經來到中國游學,回去后寫了一本書,名為《中國問題》(The Problem of China)。書中他說當兩個文明接觸后,總有一個新的文明誕生,20世紀最大的文明相撞是中美之間。羅素希望中美的碰撞不會出一個比美國還美國的中國,而是一個能夠吸取中美文化優點的新文明。書是20世紀初寫的,羅素在那時候就發現了工業文明和美國生活方式的弊端,他說的很明白,希望中國能夠掌握西方的科學思維方式和先進的技術,也希望西方能夠學會中國人對智慧、美和思想的重視,而不是只求經濟利益。當然他那時候說的是民國。不知道老先生看見今天的中國會怎么想,會不會發現中國比美國還美國。
中國新手工講的故事是“80后”的中國人從那場金碧輝煌的美國夢里蘇醒了,他們開始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價值觀念了。雖然這些人是少數,但是他們很可能是未來,因為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維持的。
其實,時尚背后是一套完整的價值觀念,而時尚大刊都是美國生活方式的推手——無非就是買!買!買!我們拒絕美國的政治制度和思想,但是已經全盤接受了美國的生活方式。很可能《環球時報》的編輯們正坐在辦公室里,吃著麥當勞、喝著可樂、玩著iPhone, 撰寫著各種像憤怒小鳥一樣痛斥美帝國主義的文章。但愿這種人格不是中國夢吧?這么分裂是早晚要進精神病院的。
有些人認為這些做手工的年輕人是懦夫,他們選擇在一場轟轟烈烈的經濟運動中當逃兵,是一種避世的消極態度。我覺得不然,說這種話的人忘了一件事情,網絡社會才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社會。和逃避相反,這些年輕的手工人正積極地通過電商向社會輸出他們的作品和產品,同時通過社交網絡輸出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在我眼里他們是百分百的正能量。我真心希望他們的價值觀念是中國夢的一部分。
就是不知道習大大到底做了個什么樣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