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天狗》以鮮明的形象、激蕩的情感與緊張的節奏取勝。朗誦《天狗》,需要朗誦者結合《天狗》的時代背景,深刻體味詩人焦灼狂躁的情感情緒,在反復閱讀深入體會的基礎上,將詩歌奔騰喧囂的情感與自己的內在體驗融合一致,通過有聲語言的高低快慢、平緩高亢以及態勢語言的運用等塑造天狗躁動狂熱無所畏懼的形象,展現詩歌汪洋恣肆的情感韻律和豐富的層次內容。
關鍵詞:天狗形象 情感體驗 朗誦 宣泄
《天狗》是郭沫若詩歌集《女神》的代表作之一,誕生于狂飆突進的“五四”時期。它的誕生激勵了無數的青年志士勇猛向前,詩中躍動的情感張狂的個性,不僅“激動過‘五四’青年,也激動過‘紅旗下’的青年”①。《天狗》以其鮮明的形象、激蕩的情感與緊張的節奏取勝。在深入理解詩歌內涵的基礎上如何用有聲語言準確塑造天狗的形象,展現詩人狂躁的情緒以及處理詩歌急驟的韻律等是朗誦此詩的重點和難點。
一、深入閱讀,塑造天狗形象,達到物我融合
1919年冬天和1920年期間是青年郭沫若的創作熱情爆發期,詩人正留學日本,但“五四”運動掀起的狂濤巨浪卻激蕩著正孜孜學習西方現代文明、捧讀惠特曼詩集的年輕人的心,帶著火一樣的熱情,詩人陸續寫下《鳳凰涅■》《地球!我的母親》《天狗》等不朽的名篇。其中,詩人極盡夸張和想象塑造的天狗形象與充滿反抗、破壞、革新和創造的“五四”精神遙相呼應。詩人塑造了一只囊括宇宙極度膨脹的天狗,這只天狗顛覆了中國古代傳說中吞噬日月、遮蔽光明、置民于黑暗的可憎面目,而以一個嶄新的形象出現在我們眼前:它是一個挑戰者也是一個破壞者,它吞日、吞月、吞吃星球,甚至于吞吃掉整個宇宙;它擁有非凡的力量,是自信和驕傲的載體,包攬日月、星球的光芒以及全宇宙的能量;它是一個破壞者又是一個創造者,有無所畏懼的毀滅精神,它不僅吞吃宇宙,甚至撕咬和吞吃著自己,然后在徹底毀滅自我之后,獲得了精神上的愉悅和新生,在自我毀滅的過程中創造新的自我。這只天狗集破壞、創新、毀滅、張揚于一體,擁有氣吞山河的磅礴氣勢,擁有無盡的能量、活力和激情以及敢于破壞一切的大無畏精神。
詩人以天狗自居,詩中的“我”就是詩人與天狗的融合。朗誦者須從中體味天狗飛奔狂叫吞噬毀滅的癲狂,將自我與詩人、天狗融合在一起,從而塑造出詩中“我”的形象:“我”是高度自信甚至狂妄的,是極度膨脹的、個性張揚的,是急于展現生命力和創造力的一個擁有無限自由和無窮爆發力、破壞力的“我”。“我”與“五四”時期年輕人躁動、狂熱以及渴望變革的心聲呼應,“我”與新時代青年勇于探索渴望突破的精神吻合。把握天狗形象的核心,將自我與躁動、狂熱、奔突的天狗合一,用準確生動的有聲語言呈現天狗形象,再現“五四”青年積極進取勇于突破與變革的精神風貌。
二、入情入境,體味宣泄的情緒、緊張的節奏和滾燙的字句
1.激情醞釀,蓄勢待發
“態度感情是朗讀根基的核心,是朗讀再創作的精華,是朗讀有聲語言的生命,是朗讀技巧的靈魂。”②《天狗》是一首極具強烈主觀色彩的詩歌,狂躁與激動的情緒、緊張與急驟的旋律貫穿于整首詩歌。詩人敘述自己在1919年與1920年之交的幾個月間,“幾乎每天都在詩的陶醉里,每每有詩地發作襲來就好像發了熱病一樣,使我作寒作冷,使我提起筆來戰顫著寫不成字”③。詩人創作《天狗》的狀態是緊張、亢奮以及隨時就將爆裂的。
溫儒敏建議“閱讀《女神》中那些最具有‘五四’特征的代表作,最好采取三步,即:第一,直覺感受;第二,設身處地;第三,名理分析”④。朗誦也可從這幾步入手,其中“直覺感受”“設身處地”是誦讀《天狗》的前奏。即設身處地融入《天狗》創作的時代氛圍,體味“五四”青年渴望突破卻找不到路徑的焦灼心境,直覺感受時代變革中天狗癲狂、亢奮、灼燒的狀態,想象天狗突奔、狂噬的畫面,感受詩中如飛瀑狂瀉的爆發式情感,感觸把握《天狗》的“氣”。⑤感同身受仿佛置身于變革的時代,心潮澎湃波濤洶涌以至于不吐不快不說不休。內心掀起了萬丈狂瀾,才有誦讀的渴望和激情。
2.把握分寸,節節推進
詩歌《天狗》的整體風格是暴躁凌厲的,情緒是奔騰爆發不可遏止的。朗誦者蓄勢不足,激情調動不夠,“天狗”的形象就不鮮明,情感宣泄噴涌就不順暢,難以呈現壯健雄偉的畫面,難以達到震撼人心的力度。若任由情感泛濫宣泄,一味地激情澎湃而不加以調控,也會產生相反的效果,因為持續亢奮的嘶叫吶喊、高強度的轟炸模式,既造成人們聽覺的疲憊審美的疲勞,又難以體現詩歌內在的情感層次。優秀的朗誦者不僅善于捕捉和把握作者的態度情感,而且善于掌控情感宣泄的尺度和分寸,從詩人情緒的消長尋找其內在韻律,在恣意宣泄洶涌情感的過程中進行理性疏導,通過開端的安排、高潮的設計、語速的變化,將情感節節推進最后達到巔峰狀態。
《天狗》一詩共四節,二十九句。第一節,天狗通過吞噬達到物我的融合。首句“我是一條天狗呀”,不可平淡道出,而應如平地響驚雷般來勢洶涌突兀而起,一開口就以飽滿的熱情磅礴的氣勢給人以強烈的震撼,讓天狗豪邁自信的形象深深地印在觀眾的心里。隨后展開描述,用從容不迫的口吻吟誦“我把月來吞了,我把日來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來吞了”,情緒語調隨著“吞月、吞日、吞星球”依次遞進逐漸高漲,直到“我把全宇宙來吞了”。天狗瘋狂吞噬不斷膨脹擴大與整個宇宙融為了一體,豪氣萬丈氣勢雄闊,從而掀起第一節的小高潮。然后以悠閑自信的口吻欣然宣告“我便是我了!”末句宜讀出如釋重負和自豪宣告的喜悅、從容。
第一節是能量的匯聚,呈現天狗“吞”的動態特色;第二節則是靜態呈現,展示天狗的無窮能量。連續五個判斷句式,表達了天狗對自身力量的肯定和自信。“我是月底光,我是日底光,我是一切星球底光”,承接第一節的末句語勢,繼續進行勝利的宣告,語速漸緩娓娓道來。到“我是X光線底光,我是全宇宙底Energy底總量!”聲音略高,語速略微加快,其中“X光線”和“Energy”是兩個西文名詞和科學概念,通過聲音的高低、語速的變化與前幾句區別。
第三節是能量的爆發與自噬,由五組氣勢洶涌的排比句構成,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展現天狗旺盛的生命力和破壞力。它“飛奔、狂叫、燃燒、飛跑”,騰挪跳躍,爆炸力和沖擊力極強,語速加快語氣急驟高亢。在不停地“飛奔、狂叫、燃燒”和快速地“飛跑,飛跑,飛跑”之后,天狗開始毫不留情地撕咬自己,“我剝我的皮,我食我的肉,我吸我的血,我嚙我的心肝”,嚙咬的過程伴隨肝膽欲摧的心痛、疲憊與喘息。急切的撕咬之后,天狗繼續釋放自己的活力和能量,“我在我神經上飛跑,我在我脊髓上飛跑,我在我腦筋上飛跑”,不過聲音由高略低,語速由快趨緩。經過短暫的平靜、休整后,直切第四節“我便是我呀!”
第四節由兩個感嘆句組成。經過連續的跑、跳、撕咬后,天狗已完成破壞毀滅的使命,身心俱疲情緒略微放松。在第一句“我便是我呀”的“我”后稍頓,隨后緩慢有力帶有一絲喜悅地呼喚“便是我呀!”欲揚則先抑,語速趨緩和情緒的放松都是為最后的爆發做準備,“我便是我呀”短暫停頓后,就如火山爆發般噴射出最后一句“我的我要爆了!”與詩歌首句語氣呼應,聲音高亢石破天驚到達全詩的高潮和巔峰。
自信與豪邁、爆炸與宣泄,如飛瀑狂瀾淋漓盡致,貫穿朗誦的始終,緊張急驟的節奏旋律伴隨情緒的奔涌節節推進、步步擴張。
3.突出重點詞句,凸顯節奏的急驟情緒的激蕩
“朗誦者同時也是個導演。對作品要進行再創造,要根據自己的理解,體驗來安排朗誦中語調的起伏激蕩。”⑥語調的起伏變化、情緒的涌動推進、節奏的頓挫抑揚,可以通過關鍵詞句的安排設計予以凸顯。
第一節的關鍵詞是“吞”,連續四句以“吞了”收尾,從吞月始,吞宇宙終,吞噬的主體由小到大,情感層層遞進。對于本節小高潮的“我把全宇宙來吞了”的“吞”字要讀得干脆利落鏗鏘有力,展示天狗非凡的自信。第二節押“ang”韻,連續四個“光”和“量”須讀得飽滿有力,“總量”一詞處于小節的末尾,所以這個詞須緊湊戛然,不可拖泥帶水拖腔拿調,否則就顯情感之做作,破壞整首詩的美感。
第三節由五組排比句構成,排比句式層層遞進,詞句長短參差錯落⑦,“飛奔,狂叫,燃燒”“燃燒、狂叫、飛跑”平仄協調,“叫、燒、跑”等韻腳一致。朗誦要通過這些語言形式呈現情緒的高漲和“動”的精神⑧,需要在聲音力度節奏上下功夫。句式短小的一三組句子讀得緊湊有力,字數稍多的二五組讀得酣暢淋漓,尤其強調“烈火、大海、電氣”的壯美豪放,突出“神經、脊髓、腦筋”的科學形象。雖然情緒高漲、節奏加快,但不可見到“狂叫、燃燒”的字眼就過度亢奮,而應由“飛奔”到“狂叫”再到“燃燒”步步推進,聲音由低漸高,聲音的高低差距卻不可過大。對于“我飛跑,我飛跑,我飛跑”這組反復加排比的句式,很容易平均用力,也借助聲音的逐步升高體現天狗奔跑的狀態。
最后一節短短兩句,“爆”字是核心,其他詞句都為“爆”做鋪墊。作為詩歌的結尾部分和最高潮部分,可通過“爆”前“我的我”聲音的松弛、停頓,與其后聲音的高亢爆裂般炸出的“爆”字進行對比予以突出。
對于首節和末節分別出現的“我便是我了”和“我便是我呀”兩個相似的感嘆句子,也要結合所處的位置和表達的情感進行不同的處理。“我便是我了”居于第一節末尾,是完成吞噬任務之后的宣告,朗誦要突出詩人強烈的自信甚至狂妄。居于末節首句的“我便是我呀”,則是經歷一系列奔騰撕咬、自我毀滅之后的呼喚,情感復雜,既有破壞和毀滅的疲憊、喘息,又有完成使命的放松和喜悅,而且要為最后一句的爆發做鋪墊,故不可過于亢奮、激動、狂叫。
關鍵詞句的安排、具體枝節的設計需要與詩歌整體氣勢相協,與情緒的激蕩起伏相合,不可為了某一字句而破壞詩歌整體的氛圍和基調。
三、錦上添花,輔以適當的文本反復和協調的態勢
《天狗》的創作距今已近百年,當時剛剛興起的白話文寫作方式與現在略有差異,尤其是“底”的大量運用與普通話格格不入。朗誦時將“底”換作普通話的
“的”字更能為廣大聽眾接受。朗誦過程中,為了突顯情感的洶涌奔騰和回旋往復,還可將《天狗》的部分節句予以反復。例如,一位憑借《天狗》的朗誦獲得一等獎的選手,在朗誦完第三節后增加了“我便是我了”的收尾,隨后拋開第三節的前三個短句“我飛奔,我狂叫,我燃燒”,直接從“我如烈火一樣地燃燒”開始重復此節內容,不過情緒節奏略有變化。現場沒有讀過《天狗》的觀眾甚至沒有發現他的改動,誤以為原文即如此,而讀過《天狗》的觀眾并不覺其■嗦。相反,朗誦者的回旋復沓為最后的高潮部分做了極好的鋪墊,讓最后一節的爆發顯得更加順理成章,對現場觀眾情緒的震撼和沖擊也更加強烈。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根據需要進行小小的調整和設計,可能達到出乎意料的動人效果。
《天狗》蓬勃的激情、旺盛的生命能量以及痛快淋漓的情緒宣泄,不僅通過有聲語言來展現,和諧的態勢語言也會為詩歌的朗誦增色不少。周正先生認為,語言的感情與形體動作融合為一個合諧的整體,是朗誦成功的關鍵。⑨這里形體動作就是態勢語言,它不僅包括動作、手勢,還包括姿態、神情等。與《天狗》內容、情緒相配合的是自信的眼神、剛毅的表情、端正從容的身姿和簡單有力的手勢,但手勢不宜過多,“不能脫離情感任意安排,應隨著情感的幅度自然產生”⑩。激蕩的情感可以推動態勢語言的形成,得體的態勢語言有助于表達情感塑造形象。大方得體的態勢語可以加強語氣的表達,使情緒意圖的表達更加具體顯性,其直觀可視動態的形體特征,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如果條件允許,還可用節奏緊張層層推進的音樂作為背景與《天狗》的磅礴氣勢相配合,既有效烘托氣氛,還可推動朗誦者情緒宣泄,引發觀眾的共鳴與呼應。
總之,朗誦者需要結合《天狗》的時代背景,深刻體味詩人情感情緒,通過反復閱讀深入體驗和想象,將詩歌的情感內涵與自己的體會融合一致,通過有聲語言的高低快慢、高亢平緩展現詩歌汪洋恣肆的情感韻律和豐富的層次內容。而朗誦《天狗》的整個過程,都需要朗誦者保持積極的語言狀態和情感狀態:上場前積極調動醞釀情感,表演時全身心投入激情蕩漾,下場后余音未了回味無窮。
{1} 沙葉新:《“糞土”當年郭沫若》,《學習博覽》2010年第7期。
{2} 張頌:《朗讀學》(第三版),《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77頁。
{3} 轉引自孫黨伯:《郭沫若評傳》,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87頁。
{4} 溫儒敏:《淺議有關郭沫若的兩極閱讀現象》,《中國文化研究》2001年版。
{5} 溫儒敏認為,這種“氣”是由其所包含的情緒、豐富的想象,以及詩的內在節奏等因素綜合體現的。
{6}{9}{10} 周正:《談朗誦藝術》,《戲劇》(中央戲劇學院報)1994年第2期。
{7} 每一組結構相似字數相等,其中一三組句式短小僅有三字,二五組詞句稍長也不過八九字,第四組介于二者之間只有五六個字。
{8} “動”的精神由聞一多在19世紀20年代評價《女神》時提出,他指出“《女神》的作者富于西方的激動底精神”。本文將“動”的精神看作天狗的精神,是天狗激動情緒和燃燒、飛奔、狂叫的動態爆發。
作 者:申定羽,碩士,漢口學院文學院講師,國家級普通話水平測試員,華中師范大學語言研究所訪問學者,主要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朗誦及普通話水平測試。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