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橫禍
我剛要接聽褚平打來的電話,一本從天而降的書就砸到了我的手臂上。伴隨著一陣劇痛,那部古老的手機從我的手中跌落,直接摔成了八瓣兒。
肇事者很快出現,見我狀態尚好,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他不停地問我:“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我說不出話來,手臂很痛之外,我也被嚇壞了。曾在新聞里看到,一個從陽臺上被風吹落的花盆,直接把一個買菜回家的老太太砸得當場身亡。
那個人叫崔大巍,他說很喜歡在陽臺上看書,剛才他想進屋喝點水,就把書放到了陽臺上,結果就發生了這樣悲慘的事。他說他會承擔所有的責任。
一切都是狂風的錯。在錦州,有人曾這樣說,這里一年只刮兩次風,一次刮半年。我最討厭多風的天氣,然而在2010年大學畢業后,我和褚平因為太喜歡這里的食物,一起留了下來。
最初,因為每日在公司都會被領導訓得灰頭土臉,所以從未在意狂風的存在。可是后來,當我在公司里混得如魚得水的時候,藏在骨子里一直被現實打壓的矯情慢慢復活,我這才發覺,錦州的風,很臟、很無恥,它會弄臟我的白襯衫和米色皮鞋。我討厭這種灰撲撲的感覺。
這個城市,未曾給我帶來一丁點的幸福感,褚平是我留在這里的全部原因。
被撞碎的小幸福
沒有接到褚平的電話,我很是惱火,剛剛那陣風吹得我心煩意亂,再加上手臂的疼痛和手機的壯烈犧牲,我的心情糟透了。
經醫生診斷,我的右手臂不幸骨裂。醫生做處理前,崔大巍問我要不要通知家人,我一想到褚平負責的那個項目已經到了關鍵的收尾階段,便不想耽誤他的時間。
出了醫院,我想先讓崔大巍賠我一部手機然后再回家。因我堅持要老款,而在各大商場實在找不到相似的款式,最后,我把他帶到了一條隱藏在CBD后面的電子商業街。
我和褚平常來這里消遣時光,那部死掉的手機,就是多年前他從這里的二手市場上淘來的,一用就是四年。一如我和褚平的愛情,樸素而結實。
我和褚平說好的,等到年底我們存夠十萬塊錢的時候,就去領結婚證,然后再借點錢買一個小小的房子。但是,此時此刻,我看到,那個說要和我并肩留在錦州抗風的褚平,正結結實實地摟著一個蒼白弱小的女子,儼然一副保護神的模樣。
我拉著正在專心挑手機的崔大巍躲到了手機店的門后,等到褚平完全消失不見的時候,我的眼淚已經流了滿滿一臉。
我說:“我不要這種老款的二手機了,你賠我一部智能機吧。”
看到我哭的樣子,崔大巍沿著我拋出去的長長的、綿綿的視線,看見了那對瘦小的、似乎更加般配的情侶,頓時什么都明白了。好姑娘上天堂,壞姑娘活在天堂
褚平從未那樣小心翼翼地抱過我。
是的,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常自詡是新時代的好姑娘,聲稱打得過流氓、扛得動米糧。我仗著褚平對我的欣賞,企圖將他變成我的男寵。那些年,他的課程設計是我包辦的,他的畢業論文是我完成的,合租的房子是我找的,家是我搬的,燈泡是我換的,大米是我扛回家的,除了沒嚼碎了喂他一日三餐,他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我都參與了。
我以為我用自己的真心和付出滲透了他的下半生,殊不知,我只是用汗水感動了自己,泡透了自己的一廂情愿。
那天晚上,褚平回到家,和往常一樣鉆進廚房。平時,無論我再忙再累,這個時候電磁爐上的砂鍋里必然會有一品濃湯。但是今天,連一根面條都沒有。短暫的寂靜過后,我聽見從廚房里傳來一陣重重的蓋鍋蓋的聲音。
他哭喪著臉走進屋,這才看見我小臂上打著石膏板,淡淡地問了句:“怎么了?”我說是被從樓上掉下來的書本砸傷的。
我們之間似乎再也沒有話可以說。過了很久,我說:“我今天去電子街看到你了。”他一怔,忙問:“是嗎?”我繼續道:“那個女孩,你喜歡她哪一點?”褚平的回答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喜歡她沒把我變成小男人。”
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如此有創意的分手理由了,一邊享受著我給予的照顧一邊將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劃歸為負擔的范疇。從一進門開始,他沒有為我的慘兮兮流露出一丁點的關懷,現在的我,無力再捧他至手心,我說:“你給我滾。”
他聞言打開箱子收拾東西,比我想象的要從容得多。我看他把襪子、內衣、冬裝、夏裝分類擺放,這些事情,我一直大包大攬。想想也是,他將來是要去照顧那個弱女子的,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會?
褚平就這樣走了。扔下了手臂受傷的我,扔下了把全部收入都用來經營小家的我,只留給我冷鍋冷灶。
我為他掏心掏肺的那些年,還有我搭上的青春,在他心里,都是我自導自演的自娛自樂,連個屁都不如。
你若離開,便是晴天
我請了一個月的長假療傷。
外面狂風肆虐,夾雜著飛沙走石,我更加不愿意出去,于是只管躺在床上不分晝夜地睡覺。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吃東西,總之崔大巍來接我去醫院換藥的時候,被我形同枯槁的模樣嚇了一跳。
崔大巍算是個好人,至少在這個城市,他還記得我的存在,不管他是因為道德責任感還是別的什么。
當我恢復到正常模樣的時候,崔大巍把我送回了家,還去超市買了一堆吃的東西。把我安置到床上后,他一頭扎進我家的廚房里。他做的飯很難吃,但是倒霉至此的我已經頹廢到對味覺沒有任何追求了。
一個周六,崔大巍早早來到我家。他說,今天錦州難得不刮風,所以他準備帶我這個病人出去曬曬太陽。
我們沿著小區內的銀杏路走了一個下午,陽光很溫柔。沒有褚平的錦州,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無緣無故多了一個讓人感覺無限安好的晴天。
下午回到家,已是兩點鐘,竟然看見褚平和他的小女友等在門口。上次走得太匆忙,他這次是回來做收尾工作的。
也許是擔心我被對面那對狗男女的故作幸福晃瞎了眼睛,崔大巍突然挺身而出,表現得像個男主人_樣,熱情地招呼褚平和他的小女友,還為他們泡了一壺熱茶。
還好,家里一切井然有序,沒有露出一丁點因為失戀而崩潰的蛛絲馬跡。有了無知小女友的褚平變化真的很大,小女友不開心了,他會細言軟語地哄著,無論是打包還是收拾雜物,完全表現出家庭婦男的節奏。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過去的影子,任勞任怨、無私奉獻,那個理直氣壯的小女友正如過去理直氣壯的褚平。
一個人在愛情世界里習慣了吃現成的,他不曾體會那種因付出后渴望回應而患得患失的心情,怎么會把對方以愛之名的自我摧殘當成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呢?
褚平走了,像個樹枝一樣在身上掛滿了各種包裝袋,然后還得騰出一只手為無知小女友指路。
愛情果然是遵從能量守恒定律的,一個男人拋棄了一個視他如命的女人,那么他就會遇到一個視他如狗的女人。人人都缺一個劫數來注釋際遇無常。
無縫對接,從此開始幸福新生活
崔大巍說:“女人就要有個女人的樣兒,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改變自己,不辜負自己的性別。假如生活從前欺騙了你,讓你誤以為自己是條女漢子,那么你再也不能將錯就錯下去。”
話說得倒是容易,我倒想小鳥依人,可是我家電燈壞了誰能幫我換燈泡?大米吃光光誰來幫我扛大米?蟑螂出沒誰來幫我一腳消滅它?電腦中毒了誰來幫我殺木馬?
崔大巍拍拍胸脯:“這不是還有我嗎?”
只是,我還不適應女漢子一朝變公主的生活,如果不是他強烈要求,我仍然堅韌而隱忍地面對周遭的一切挑戰。
那天,我豪邁地扛著從超市買的兩大袋東西,突然看見前面—對小情侶,男人包攬了所有的包裹,還騰出一只手來牽女人的手。那是什么感覺,我不知道。
于是,我向崔大巍撥了求救電話。
崔大巍笑瞇瞇地扛起購物袋走在前面,我忽然體會到了那種被上帝溫柔相待的感覺,從前扛在我肩膀上的那種沉重的不安全感,頃刻間消失殆盡。
一段愛隋以無邪開始,以狼狽結束,而另一段愛情則迅速以狼狽開始,實現了我在愛情道路上的無縫對接。身心重創的我,外有醫生定期敷藥,內有崔大巍猛灌心靈雞湯,日子倒也漸漸有了轉機。
就在我的身心已經調至最佳狀態時,我接到了公司的電話,我被優化掉了。
屹立不倒的形象從此轟然倒塌。
還好,我還有個愛操心的崔大巍一直不離不棄,并容我在柴米油鹽面前過足無知少女的癮。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好在,在網站上海投簡歷的我終于收到了一個面試電話,崔大巍說:“我陪你去。”
那天,錦州狂風肆虐。因為門衛阻攔,崔大巍站在大風里等了我一個小時。面試極其不成功,這些日子被崔大巍捧在手心里的我失去了抵抗生活的韌勁,我差點被咄咄逼人的面試官嚇哭。
出了公司大門,我奔向崔大巍,把我的手放進他的衣袋里,把我的頭埋進他的胸懷,就仿佛他的衣袋里藏著力量的源泉,而他的胸膛里永遠都風和日麗。
我感覺得到,崔大巍在他的世界里為我挖好了一個防空洞。我想我在這個狂風肆虐的城市里找到了愛情的真諦一—真正愛你的男人,就是在你最狼狽的時候,還能讓你感受到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