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要一個人的繁榮，不要兩個人的空城

出現“千轉百回”

姚可一個人慢慢地走在人潮涌動的街上。

北京是個早起的城市，從四面八方起床的人，急匆匆鉆進各種各樣的鐵家伙，穿過城市，到四面八方去上班。姚可和崔燮都是其中一員，每天投入人群里，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各自隨波逐流。

崔燮的公司不通地鐵，所以他每天比姚可早出門十五分鐘。

這天，姚可在崔燮出門后的十五分鐘里，發現他昨晚忘了關QQ，看見了他與一個叫“千轉百回”的女孩的聊天記錄。于是，十五分鐘后，她給同事打電話請了一天假，然后漫無目的地走在滿是落葉的街上。

其實，崔燮并沒有和那個“千轉百回”說什么過于曖昧的話，但他對她說：“生活，難道就這樣了嗎？一日又一日的重復，雞肋一般的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感情。每天忙得像蒼蠅，和她在一起沒話說，不像和你這樣什么都能說，喜歡的東西也不一樣了。打算明年結婚的，以后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千轉百回”一句跟著一句地安慰，對崔燮說：“生活就是砂紙，把人的棱角打磨圓滑，沒有愛情的婚姻其實更實際，有了孩子就變成親情了口”。

真是扯淡，你怎么知道我和崔燮沒有愛情？從大二戀愛，到現在五年，其間曾被多人追求過，但堅持才走了這么久。什么時候輪到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但是，愛情還在嗎？很多年前，當崔燮用借來的單車帶著她，車輪壓過枯葉后發出簌簌的聲響，那時聽起來多像歌啊，那么美好。

可，這是上輩子的事嗎？姚可站在街頭，鼻子很酸，眼角有淚。

畢業那年，姚可和崔燮決定留在北京打拼。他們都找到了各自的工作單位，姚可在一家文化公司做文秘，試用工資兩千五，崔燮在一家貿易公司做銷售，底薪三千。他們共同租了現在住的房子，五環，一室一廳，月租一千七。彼時，他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一畢業就能掙到錢，雖說剩不下錢，但想到轉了正就會有盈余，心里滿滿的都是希望。

姚可轉正后工資漲到四千元，崔燮簽到客戶了，每個月平均能拿到五千元左右。記得第一次簽下合同那天，他們去“金錢豹”吃198元一位的自助餐，三文魚、哈根達斯，吃到肚脹。那天晚上，崔燮摟著姚可，一路走回了家，他們一路說一路鬧。

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了呢？

姚可在文化公司工作，她越來越喜歡自己接觸的那些人，他們儒雅幽默，時而溫和時而粗魯，但不低俗，懂很多東西，率性和有趣。她回到家，把他們的段子講給崔燮聽，崔燮不以為然：“都是裝蒜，你別那么天真讓他們騙了，他們都是既圖財又圖色。”

姚可氣得什么似的：“你在貿易公司上班，上成了錢串子，看誰都是唯利是圖。”

就這樣爭論到睡覺，誰也說不服誰，后來，索性公司的事情也不跟對方說了。

愛情是什么

姚可走著想著，不知不覺進了地鐵，又出了地鐵，站到街面才發現自己到了東單，抬頭看到對面是家電影院。

買了《地心引力》的票，不用等時間，剛剛開始檢票入場，一共八排的放映廳里只有姚可一個人。

坐在電影院里，姚可想到，有半年沒看電影了，好像最后一次也不是和崔燮一起。因為他們到后來連娛樂都玩不到一塊了。姚可要看文藝片，崔燮要看恐怖片。姚可說看話劇，崔燮說聽相聲，她說村上春樹，他說《羊上樹》。姚可跟崔燮去聽過相聲，也挺可笑，可她說：“笑點有點淺。”

崔燮不屑地說：“你能不能活著不那么有道理？那么累？”

電影開始了，原來是一部一個人的電影，一部只有一個女人的電影。姚可隨著桑德拉·布洛克在太空里歷險，回憶暫時被擱置。一個半小時很快過去，字幕都放完了，姚可才站起身，突然覺得自己被充了電一般有了力量。其實，女人原本就可以不依賴誰。

走出電影院，姚可在必勝客要了一份披薩，大口大口地吞著長絲的奶酪時，她想起來，她只和崔燮來過一次必勝客。是戀愛初期，她吃，他看，他受不了奶酪味道，他對她說，只要她吃得高興就好。她那時很感動，只是在后來，她再也沒和他一起來過。細算算，他遷就了她一次，然后她就遷就了他很多年。

從必勝客窗口能看到對面話劇場的海報，孟京輝的話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即將上演。世界上最懂女人的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這部原著姚可看過，她突然想：一個女人可以在必勝客吃披薩，一個女人可以在太空自我拯救，一個女人可以一輩子自己生活，懷揣著一份沉默的愛情，一個女人是可以讓自己活得很繁榮。

既然自己可以過得很快樂，為什么一定要兩個人呢？為什么不分開呢？

姚可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她不是個對愛情太多要求的女孩，她覺得感情最好的結局應該是從_而終。和崔燮在一起的五年，有人追求過她，但都被她堅決地拒絕了’拒絕到連話都不說的陌生，她覺得愛情最大的美德是忠誠。

但現在，她突然冒出的想法背叛了自己的初衷。她覺得自己瘋了，崔燮沒有什么大缺點啊，不抽煙、不喝酒、不亂花錢、孝敬父母，再說他們之間有那么好的感情基礎，難道這一切都因為不同觀點而埋沒嗎？那些相愛日子的記憶在她腦子里依然那么美好，那么完整，難道無法拯救了嗎？如果自己放了手，那個叫“千轉百回”的女子就有可乘之機了，崔燮其實還是只績優股，雖然說現在越來越世俗了。

姚可有些糾結，她覺得必勝客里的空氣讓人混沌，呼吸不是那么暢快。

學會放手

姚可打算去一次崔燮的公司，突然想看看崔燮工作時的樣子，也許自己見不到他的那一面很優秀呢？

一個小時車程，姚可的耳朵沒了清閑，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對她的朋友眉飛色舞地講述自己毆打小三的精彩過程。在她唾沫四濺的描繪中，姚可感覺不到她對男人背叛的傷心，更多的是彰顯了自己的正室身份，憎恨鄙夷的是勾引她老公的小三。姚可想象著打斗場面，心莫名地煩躁和沉重，又看著一臉跋扈的中年女人，這樣的女人，男人怎么愛得起來呢？婚姻里沒有了欣賞和愛，那會怎樣？

崔燮的公司和姚可的公司截然不同，凌亂嘈雜，半是辦公室半是倉庫。崔燮沒想到姚可會來，讓她坐在一邊，繼續忙碌，打電話時蜆著臉笑，聲音幾近肉麻，放下電話，緊接著就是一句國罵：“這孫子，但愿下班的時候開車撞死他。我都給他打十八次電話了，如果沒意思就別抻著我啊。”

姚可的眉頭越皺越緊，她覺得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看著崔燮那么陌生，她以為他在家里已經是個熟悉的陌生人了呢，但事實上，他還有更陌生的一面。

姚可沒能等崔燮下班，她對他說自己先回去做飯。

依舊坐公交車，這次車上沒有激昂的噪聲。—對白發老人上車后，售票員熟悉地說：“這么冷的天，還去公園唱戲啊！”老先生笑著說：“唱，冷也擋不住。”售票員說：“真好，您唱了一輩子，阿姨也聽了你一輩子啊！”老先生說：“那可不，如果她不愛聽，我們怎么過一輩子啊，一輩子這么長，擰巴著那可成了受罪了。”

這話，姚可聽著一陣心驚。是啊，一輩子這么長，擰巴著，就真成了受罪了。突然，她想到一句話：要學會放手。

回到家，她沒有給崔燮做晚飯，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去了同事姜靜家，姜靜已經在網上發了十幾天求合租信息了。晚間，她給崔燮發了一封郵件：

這是我經過一整天掙扎做出的決定，我決定離開你。

請原諒，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看到了你和網友的聊天記錄。你對生活雞肋般的感受其實我也有，我也同樣覺得我們曾經的愛情和我們這些年的相守是不應該輕易棄舍的。可，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同時站在了生活的起跑線上，卻走入了不同的環境，我們太過年輕，太容易被環境所塑造，我們彼此越來越疏離，也越來越陌生。一整天，我回憶了我們在一起的種種，懷念，美好，但同時我也發現，我們真的回不去了。當然，我可以選擇像很多人一樣彼此容忍著走下去，結婚生子，而我也會獲得一個正室的身份，理直氣壯地對你頤指氣使。我們站穩一個道德的制高點，不管我們以后有沒有話說，是不是志同道合，都擁有一個占有彼此的身份，然后因為經濟和孩子把彼此綁在一起，變成一種類似于親情的感情。這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我怕了，我想你也會怕的。所以，我選擇了離開，趁我們的一切還沒有太過復雜。或者，這樣的離開，會讓我們更懂得以后該如何去愛。謝謝你和我一起走了這么久，所有的記憶我都會珍藏于心的。

姚可不知道崔燮看到這封信會有什么樣的表情，當然，他也沒看到姚可拉著箱子離開時是如何淚流滿面的。不知道為什么，她耳邊是楊坤的《空城》：這城市這么空，這回憶那么兇……

當姚可離開的時候，她才知道回憶有多么疼多么兇，但滿面淚水的姚可也知道，不論曾經的記憶如何兇猛，她都會放棄這座兩個人的空城，唰白今后只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