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獵

1.大塊頭

晚上10點，牛約和黑子扎進街邊的客來順酒館，沖老板娘要了兩個小菜和一打啤酒，邊喝邊天南海北地閑扯。菜盡酒干，牛約無意中一掃，發現酒館的角落里還坐著一位男顧客。男顧客頭戴鴨舌帽，大半張臉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長什么模樣。他的桌上，只擺著一盤花生米，一杯啤酒差不多已喝了半個多小時。

“黑子，我覺得那個家伙有點怪。”牛約說。

黑子平時膽小，腿瘸，腦瓜轉得也有點慢。但自從結識了牛約這個肌肉男大哥后，膽子漸漸變得大起來。許是啤酒灌多了，肚子有些漲，黑子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衛生間。在經過鴨舌帽桌前時，他打著酒嗝問：“哥們，大半夜的卡著帽子干嗎？”

鴨舌帽將帽舌壓得更低，聲音也低得只有兩人能聽到：“我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不想讓記者找到我。”黑子一聽，好奇心大發：“你都做過什么好事？”鴨舌帽說：“下午，在河邊，有個人要投河自殺。我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把他救上了岸。”

見義勇為，了不起。黑子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后來呢？”

這時，牛約已跟細腰豐臀、姿色還不錯的老板娘結完賬，喊黑子去KTV嗨歌。誰料，黑子卻如中邪般戳在鴨舌帽跟前，僵立不動。牛約走過去，拽著他晃出了客來順。走著走著，突然瞄到一個黑影慌慌張張跑來，抱頭蹲身藏進了黑黢黢的墻角。

看身形，應該是個女人。牛約剛要走上前詢問發生了什么事，只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接踵而至，如狼似虎般撲向那個女人藏身的地兒。

暗夜跟蹤單身女子，若非劫財，即是劫色。性情暴烈的牛約頓覺心頭躥火，箭步沖去，掄起老拳砸向大塊頭的后腦。重擊之下，大塊頭腳步拌蒜，癱成了一團泥。

借著黯淡的月光，牛約看清了遭劫女子的相貌：約莫二十七八歲，個頭高挑，臉蛋兒很靚。上面穿的是低胸短衫，下面是超短裙。就這副性感火辣的打扮，要不招狼才怪。牛約伸手扶起她，問：“喂，你沒事吧？你家住哪兒？用不用我和哥們送你回去？”

“退后，走開。”性感女子快速掏出匕首抵上了牛約的胸口，“這只獵物是我的，哼，別想從我手里拿走半分賞金！”

2.麻桿男

一番交談，牛約聽出了個大概。性感女子叫安娜，手頭缺錢，就故意穿成這樣出來誘捕獵物，每成功捕獲一個，能領取到五千元賞金。牛約聽得手癢，追問：“獵物都是些什么人？不瞞你說，我是退伍軍人，當過特種兵，一人打四五個不成問題，可比你色誘保險多了。”

“你是特種兵？太棒了！咱們聯手，定能發大財。”安娜不由得眼前一亮，說地處城郊的精神病院上演暴力事件，48名患有精神分裂癥、躁狂癥、抑郁癥等重度疾病的病患者打暈看守，集體脫逃。這其中，據說還有多名犯下殺人、傷害等重罪被強制關押的嫌犯。他們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說白了，殺人不犯法，誰不害怕？為了盡快將這48名精神病人抓捕回去，相關部門要求居民提高警惕，發現線索馬上匯報。一旦核實，獎勵一千元；抓住一個，重獎五千。但在命和錢之間，絕大多數市民還是選擇了前者：關門上鎖，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在街上出沒的，不是瘋子，就是瘋子獵人。

難怪街上空蕩蕩的，敢情，瘋子們集體出動了。牛約四下瞅瞅，暗想：來的正好，抓一個五千，抓一雙一萬，要把48人全逮住，那會是多少錢？尚未算出準數，卻聽黑子拍得腦門“咣咣”直響：“大哥，他是瘋子，肯定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誰？”牛約急問。

鴨舌帽！黑子比比劃劃，說起了鴨舌帽給他講的故事：有人投河，被他救上了岸。見投河自殺者滿身是水，鴨舌帽就用繩子套住他的脖子，吊上樹想晾干。

不走尋常路的救人方式，也只有心理變態狂才能想得出。牛約和安娜精神一振，異口同聲地問：“他去哪兒了？”

黑子說：“咱們離開時，他還在客來順。”

客來順的老板娘風韻猶存，鴨舌帽賴著不走，當是黃鼠狼進宅，沒安好心。牛約催促黑子解下腰帶捆住大塊頭，并看住他，那可是五千塊，大意不得。叮囑完，拔腿就往客來順跑。可沒跑出幾米遠，安娜又攥住他的手腕蹲進了墻旮旯。

有情況！

街口，影影綽綽閃出一個人。等他東張西望、探頭探腦地走近，牛約魚躍而起，從背后緊緊扼住了他的脖頸。安娜緊跟著沖上前，亮出匕首逼問：“你是誰？夜半三更出來想干什么？”

來人身材單薄，比麻桿粗不了多少，長得也小鼻子小眼，不過膽子倒不小，瞥著安娜嘿嘿訕笑：“小妞，我叫上帝——”

又是個精神病。牛約揮拳砸中了麻桿男的太陽穴：“王八蛋，我送你去見上帝！”

3.鴨舌帽

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輕松搞定了大塊頭、麻桿男兩個精神病患者，接下來要對付的是鴨舌帽。放輕腳步摸近酒館，牛約向安娜招招手，示意里面危險，讓她在門口守著。如果有危險，趕緊招呼黑子幫忙。

安娜點點頭，和牛約擊了下掌。撬開店門剛擠進半個身子，牛約就聽到了老板娘的呵斥聲：“飯白吃，酒白喝，你不滾還想干嗎？”

“嘿嘿，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說我想干嗎？老板娘，我給錢，來啊。”

是鴨舌帽的動靜。牛約越聽越氣憤，順手抄起了木凳。透過門縫望去，牛約頓時驚得嘴巴大張，好半天沒合上。

室內，老板娘一改怒色，對著鴨舌帽邊搔首弄姿邊寬衣解帶。鴨舌帽哪禁得住誘惑，摔了帽子急不可耐地撲上。

鴨舌帽下扣著的，居然是顆禿頭。老板娘吃吃地笑，后退半步坐上桌，撩起長裙蓋住了鴨舌帽的腦殼。想必鴨舌帽精蟲上頭，猴急得連呼帶喘，老板娘卻抓過足有手腕粗的搟面杖，照著裙下蠕動的腦袋重重砸下。“咚”，鴨舌帽雙腿一抖，撲通坐到了地上。

“你，你——”

“想吃老娘的豆腐，你還嫩了點。”老板娘狠狠踹了鴨舌帽一腳，如拖死狗般拖向冰柜，“今夜，滿城都在抓瘋子，撞上老娘的槍口，活該你倒霉。哈哈，一萬塊到手了。”

一萬塊？莫非，老板娘早抓了一個？心下正嘀咕，老板娘已拽開了冰柜門。牛約瞅得一清二楚，里面，果真蜷縮著個手腳被捆、嘴塞抹布的中年男子。

“喂，虧你還是特種兵，怎么到現在都沒搞定？”安娜摸到了身后。探頭只看了一眼，當即恨叨叨地叫出了聲。老板娘聽到了，警覺地問：“誰？”

同是瘋子獵人，沒躲藏的必要。牛約推門正要走進，安娜已撞開他沖去，那張俏臉也變得分外可怖。見狀不妙，牛約急忙阻攔：“安娜，你別胡來。人在江湖，要講規矩，不能搶人家的獵物！”

“我不光要搶，還要殺了他，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安娜指著昏迷不醒的鴨舌帽破口大罵。牛約拼力抱住她，問：“你認識他？那他是不是瘋子？千萬別抓錯人。”

“他叫林森，就算燒成灰我也認識他，他就是個喪心病狂、徹頭徹尾的瘋子。”安娜咬牙切齒地回道，“去年，在鴻源酒店，他欺負我姐。我姐是酒店的服務員，不是三陪小姐，被逼得從6樓跳了下去。為了給我姐討還公道，我四處上告。警方抓了他，結果沒判刑沒坐牢，卻送進了瘋人院，說他是精神病，不負刑事責任。快把錘子給我，給我啊，我要砸開他的狗腦袋瞧瞧哪兒有病！”

“喂，精神病在哪兒？我們要帶走！”

糟糕，一眼沒照顧到，又有兩個男子闖進酒館，虎視眈眈地橫在了面前。

4.黑熊和矮冬瓜

這兩個男子，一個長得頭大腿短，像極了矮冬瓜；一個滿臉絡腮胡子，脫了衣服粘上毛，活脫脫就是深山老林里的黑熊。他們身上穿的，恰是藍白相間的豎條紋病號服。

兩下一照面，矮冬瓜倉皇倒退兩步，操著公鴨嗓子驚喊：“大哥，是牛約，那個是喬蕙——”

矮冬瓜口中的喬蕙，是客來順酒館的老板娘。顯然，老板娘也認出了他，揮起搟面杖就打。黑熊沒躲沒閃，架起手臂一擋，緊接著箍住孫二娘的細腰，一臉的似笑非笑：“想不到，咱們這么快就又見面了。冬瓜，捆起來。”

“熊瞎子，你個瘋子，快放開她！”牛約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撲了上去。黑熊的腰里，藏著高壓電警棍。不等扭住他，警棍已落上身。強光四射，牛約被擊得倒飛回去，痛苦得不停抽搐。

這一幕，安娜全看在了眼里，直看得心驚肉跳，呆立當場。矮冬瓜歪嘴一咧，哈喇子差點流下來：“大哥，安娜也在這兒。嘿嘿，老子要開開葷——”

“葷你個頭，老娘和你拼了。”老板娘使足了勁，猛地仰頭撞中了矮冬瓜的下腹。牛約也強忍疼痛踉踉蹌蹌爬起，試圖撲倒黑熊。黑熊冷哼一聲，再次揚起了警棍：“牛約，你不是特種兵嗎？老子就喜歡和特種兵打架。來啊！”

“咚”，隨著悶哼響起，趴下的是黑熊。關鍵時刻，黑子到了，握著板磚罵道：“敢打我大哥，膽兒夠肥的。大哥，怎么收拾這幫瘋子？”

短短幾分鐘后，大塊頭、自稱是上帝的麻桿男、鴨舌帽、黑熊和矮冬瓜，還有被老板娘塞進冰柜的中年男子都被捆得結結實實，橫七豎八地堆在了客來順酒館的地上。“待遇”最好的當屬黑熊和矮冬瓜，被綁上了切肉剁骨頭用的肉案。

“一，二，三，四，五，六，大哥，總共六個，一個五千，咱們能掙多少錢？”黑子掰著指頭算。牛約掃視一圈，目光盯上了黑熊：“瘋子才值錢，誰知道他們中有沒有假貨？”

“要測試他們是不是精神病，我有辦法。”老板娘抓起黑熊的電警棍走向矮冬瓜，“一加一等于幾？”矮冬瓜短粗的脖子一梗，回道：“你弱智啊？考我這么簡單的題！”

“大伙都聽聽，一加一竟然等于‘你弱智啊’，他的腦子要沒毛病，鬼才信。”老板娘嘻嘻哈哈地說著，徑直將電警棍插進了矮冬瓜的褲襠。矮冬瓜登時痛如狼叫，昏厥過去。

“這種測試有意思，老板娘，讓我來。”黑子搶過電警棍，對著麻桿男的下腹晃來晃去：“上帝，一加一等于幾？”麻桿男冷汗涔涔，一個勁地賠笑：“你說等于幾，就……就等于幾。”

連一加一都不知道等于幾，白癡一個。黑子如法炮制，戳下了電警棍。此時誰也沒留意，安娜順手拿起一把剔骨刀，冷臉蹲在了鴨舌帽身前。

“你，你別胡來。你想干什么？”鴨舌帽嚇得抖如篩糠。安娜說：“我問你，你是不是瘋子？”

“我，我不是——”

安娜恨得牙根癢癢，哼道：“那我就讓你變成瘋子！”

5.誰是瘋子

暗夜消散，天色放亮。這天一早，市電視臺的《早間新聞》欄目便播出了一條大快人心的消息。主持人欣喜不已地說，昨夜，追捕出逃精神病人的行動捷報頻傳。截至凌晨兩點，大部分精神病患者被發現，抓獲。而就在半小時前，又有勇敢市民打進熱線，聲稱他們抓住了6名精神病患者。得此消息，我們的記者已在第一時間趕往現場。現在，我們馬上連線記者，做現場報道。

電視畫面很快切換到了客來順酒館。一女記者指著癱坐在地、滿口胡言亂語的黑熊等人，激動得臉色紅潤如霞：“各位觀眾早上好，危險解除了！你們看，他們一個個眼神呆滯散亂，穿的又是病號服，他們就是最后落網的精神病患者。據統計，加上他們4個，所有強行脫逃的精神病患者已全部被抓獲。咦，怎么是6個？”

現場，一陣騷動。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男子快步奔進，隨即驚訝得叫起來：“他們兩個不是精神病患者，是保安！”

白大褂所指的兩個人，是黑熊和矮冬瓜。記者追問，那他們倆怎么穿病號服？白大褂說，我是精神病院的院長。讓他們穿成這樣，是院里研究出的誘敵之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精神病患者看到他們，自然會當成同伙，會露面。說著，白大褂又查看了下大塊頭和麻桿男，禁不住滿臉愕然：天，他倆也不是精神病人！

“那他呢？”記者指向鴨舌帽。白大褂細細打量了足有半分鐘，說：“他好像叫林森，是進過精神病院，可只在里面治療了不到半個月，就被家屬接了出來。還有他，我和他見過面，他是這家酒館的老板，姓趙。”白大褂扶起曾被塞進冰柜的中年男子，急問：“趙老板，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一加一，等于，等于……豬肘子。”趙老板喃喃自語，忽又掙扎著撲向白大褂，張口就咬，“我要吃豬肘子——”

明擺著，趙老板瘋了。其他幾個家伙也都瘋瘋癲癲，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咚咚”磕頭，恨不得把瓷磚磕碎。怎么會這樣？好在酒館內安裝有監控探頭，原原本本地錄下了昨夜上演的情景：

晚上9點半，老板娘闖了店。趙老板嚇壞了，顫聲問：“老婆，你怎么出來了？”老板娘恨恨地罵：“王八蛋，別叫我老婆！你在外面養女人，合伙霸占我的酒店，還花錢買通大夫，鑒定我是精神病。你卑鄙無恥，用心歹毒，你才是精神病，瘋子！”痛罵聲中，老板娘冷不丁出手打暈了趙老板。看到此處，完全能想見，老板娘喬蕙是“被精神病”。前腳剛塞入冰柜，鴨舌帽邁進了店。藏在帽舌下的賊眼珠瞟著身段不錯的老板娘，一絲歹笑浮上了嘴角。看得出，他想入非非，在打老板娘的歪主意。正欲動手，牛約和黑子跟了進來。

說來也真是鬼使神差，歪打正著，安娜居然和鴨舌帽不期而遇。一刀下去，鴨舌帽從此“永垂不朽”。安娜余恨難消，說鴨舌帽的老爹交際廣，有本事，不僅幫兒子擺平了麻煩，還疏通關系，愣把執意告狀的安娜送進了瘋人院。再后來，四個人齊刷刷圍住了黑熊。

牛約問：“你是不是瘋子？”黑熊倒還算強硬，回道：“滾開，我不是。”牛約拎起滿滿一罐子紅油辣椒，撬開黑熊的嘴巴一通猛灌：“你他媽的要不是瘋子，干嗎天天灌我辣椒水？”黑子也急了，扳住黑熊緊綁在肉案上的腿猛力上抬：“你他媽的要不是瘋子，干嗎讓我坐老虎凳，掰斷我的腿？”安娜和老板娘亦同時發了狠：“你他媽的要不是瘋子，干嗎強暴我？惡有惡報，禽獸不如的渾蛋，你的報應到了！”

看著看著，白大褂禁不住打了個冷戰：“他們四個才是沒抓到的精神病患者。領頭的叫牛約，是個幻想狂，總以為自己是特種兵，是硬漢施瓦辛格。”

6.暗夜再臨

從監控視頻上看，正如安娜和老板娘所言，黑熊和矮冬瓜心狠手辣，虐待精神病患者，趙老板貪婪無度，鴨舌帽好色成性，理應得到報應。可是，大塊頭和麻桿男與牛約等人毫無瓜葛，怎會也被牽扯進這場獵人游戲？警方一到，疑團頓消：大塊頭竟是負案在逃的劫匪。至于麻桿男，則是個以販養吸的毒中癮君子，他不是上帝，而是姓尚，叫尚棣。摟草打兔子，他們被捎帶腳給一勺燴了。

視頻最后，牛約等四人面對鏡頭做出了勝利的手勢：“我們是瘋子獵人。等我們抓夠48名精神病患者，就去領賞。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又一個暗夜徐徐到來。記者提醒廣大市民，如果有人問你一加一等于幾，請千萬別故作聰明，老老實實回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