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自由評論兩則

《向延安》：冷血潛伏與熱血煎熬的糾纏

浙江著名青年作家海飛的長篇紅色諜戰小說《向延安》作為2010年中國作協扶持重點作品，原載《人民文學》2011年第7期、《江南·長篇小說月報》2011年第4期，《作品與爭鳴》2011年第8期選刊，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單行本，榮獲2011年度茅臺杯人民文學獎長篇小說獎，描寫的是日軍攻打上海到上海解放這段時空向氏家族的國恨家仇。淞滬會戰剛打響，衣食無憂、“固執、熱烈并且瘋狂地愛上了西洋玩意”，甚至有一個洋名叫“喬治·向”的向伯賢在屋頂被日軍的流彈擊中意外身亡，最讓人高興的生日瞬間變成最讓人哀傷的祭日，預示著故事的發展將會大大出乎意料。果不其然，隨著日軍侵略上海，其家庭發生了重大變化，住在一起的家庭成員歷經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洗禮，向家后輩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而家人們都需要隱瞞身份，都不知道各自的真實身份。在這愛恨情仇的家庭里，演繹著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最深潛伏與最深愛戀的矛盾與無奈。主人公向金喜的潛伏人生，歷經風雨卻未見彩虹。他不僅見證了汪偽、軍統和地下黨三方在孤島時期的上海暗戰以及隨后的國共內戰，還見證了風云變幻中向氏家族的迥異人生，歷經兄弟相煎，親情成仇，友情相悖，愛情背道而馳，最終成為不被眾人理解的最孤獨的革命者。圍繞著主人公向金喜冷血潛伏與熱血煎熬的一生，讓我們看到了戰爭這塊試金石讓本來和睦的向家成員命運與情感的裂變，讓我們看到了向金喜無奈的撕裂掙扎、動人的人性溫暖，讓我們看到了向金喜這個潛伏戰線鋼鐵戰士是怎樣煉成的，有力地支撐起了“即便把我們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將寫滿忠誠”的明確主題。

向金喜深埋信仰，大智若愚，是上海灘黎明之前隱藏最深的冷血潛伏。從玩世不恭的富家三少爺，到最后成為堅定成熟的革命者，向金喜承受了沉重的心理壓力，作出了巨大的個人犧牲，從著名的淞滬會戰開始，一直到迎來上海解放，向金喜一直以“痞少”形象戰斗在敵后。酷愛廚藝、沉迷喝酒、不思進取是他表面的最大特征，除了始終一往情深的女同學鄔小漫對他高看一眼，小說中的其他女性都瞧不起他，認為他缺少血性怎么看都不像個男人，是個“懦夫”、“軟蛋”、“膽小鬼”、“窩囊廢”，而無人知曉在世事無情中逐漸煉就了他火熱的革命之心和革命之志。他以驚人的毅力，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屈辱、誤解和壓力，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潛伏任務。從日本特務機關秋田公司當大廚，到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后勤處管理伙房，他從一名懵懂學生成長為堅定的革命者。他必須失去尊嚴、友誼、愛情，以及至愛的親人；他必須永遠生活在地下，永遠身份模糊；他必須忍受最殘酷的煎熬，心中卻始終藏著那永遠的理想。與之相映襯，小說中地下黨員海叔精心組織和策劃學生革命，是青年學生的思想啟蒙者，使“延安”成為這一代青年心中的理想圣地。背井離鄉的德國饒神父救助難民，援助地下黨，為中國革命失去了一條手臂。一直單戀的羅家英在學校時就組織天亮劇團去街頭演活報劇，后從延安潛回上海進入軍統稽查六處當書記員潛伏獲取情報，身份暴露后得以及時轉移，解放后成為上海市領導。同學李大膽名為“大膽”，其實在平時生活中膽子很小，在追求鄔小漫中也顯得唯唯諾諾，被抓后受盡酷刑卻毫無懼色，視死如歸的勇氣讓敵人膽戰心驚，最后悲壯犧牲在敵人的槍口下。而看起來有超強組織能力、極富演講天才的同學程浩男，由熱血青年經不住國民黨酷刑的考驗，卻輕易地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成為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密電監譯所所長，最后被自己的地下黨戀人羅家英親手處決。再就是家庭條件優越的同學黃胖去法國短暫留學潛回上海，被抓后害怕抓進監獄或者被槍決，出賣了最后一批去延安的戀人陸雅芳和鄔小漫等同學，被向金喜果斷引到醉紅樓尋花問柳伺機智除叛徒。真實的人性，冷酷的現實，潛伏的暗戰中，讓人熱血沸騰又無奈傷感。特別是向金喜、羅家英、李大膽、程浩男、黃胖等同班同學和向氏家族成員在人生關鍵路口的不同追求、選擇和表現，說明信念是需要用時間和生命去兌現的承諾，而不是一句隨意喊出的口號。執著的人往往是最堅定的人，主人公向金喜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能利用酷愛廚藝巧妙偽裝，潛伏下來，深入敵人心臟去戰斗，百煉成鋼。正如小說中和向金喜不是同一條線的地下黨負責人海叔兩次由衷之言：“他在裝傻。他沒有去延安也是在裝傻。他是一個適合裝傻的人”。“金喜同志，你隱藏得真深”。

向金喜深埋情感，忍辱負重，情到深處人孤獨，讓我們看到了舊上海灘中共潛伏戰線鋼鐵戰士最動人的熱血煎熬。在向氏家族中，集聚了地下黨員、汪偽特工、軍統等不同的秘而不宣的角色，同時糾纏著斬不斷、理還亂的親情、愛情、友情和同學情。以主人公向金喜為中心的兩條線索構思精巧：一是以向金喜和羅家英、程浩男、鄔小漫、李大膽等華光無線電學校的同學為主，一是以向家四姐弟為主的家庭故事為主。這兩條線索以向金喜為紐帶，所描述的特殊年代的人物關系錯綜復雜、形象鮮明：大兒子向金山是秘密的地下黨負責人，不太多話、表面頹廢、吃喝玩樂，是個賭棍，是個敗家子，實則是向金喜從未正面接觸的上線“木匠”，最后全身骨頭都被敵人敲斷了，壯烈犧牲。大兒媳婦袁春梅也是地下黨員，其公開的丈夫卻是向金喜的表兄地下黨員武三春，后來因潛伏需要又與向金喜扮假夫妻，不幸的是武三春、袁春梅為了革命先后從容就義。女兒向金美由向往延安的報館撰稿人，由于信仰不同忍痛與恩愛丈夫國良分道揚鑣，從上海趕赴心中的圣地延安，成為一名充滿革命激情的著名詩人。女婿國良神秘莫測，先是潛伏上海的軍統鋤奸隊隊長，在上海灘神出鬼沒，大義滅親，親手結束了漢奸舅子向金水的生命，后成為軍統駐扎在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監管軍中高層軍官動向的人員，最后收養大舅子向金山和袁春梅的孩子向春生隨國民黨軍隊撤離去了臺灣。二兒子向金水身手不凡、愛財如命，在金條的引誘下成為汪偽特工總部行動隊的中隊長，成為殺父仇人日本鬼子的幫兇。三兒子向金喜是受地下黨委派潛伏敵特機關的進步學生，一個看起來沒有理想，只想做大廚的年輕人，在國仇家恨之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向往愛情，向往親情，向往延安，逐漸成長為堅定的地下黨員，成為上海灘黎明之前最深的潛伏。作為一部充滿懸念的紅色小說的主人公，面對親情，向金喜強忍淚水，一道道血光見證兄弟相煎血肉相殘。他是一個徹頭徹尾被誤解的人，在敵特內部時刻有生命危險，在革命者和群眾眼里是一個叛徒，在心愛的人羅家英心目中也是一個捉摸不定的被懷疑者。他選擇了潛伏的道路，因而也就注定了他的艱苦卓絕以及默默無聞。他最初因暗戀羅家英，在圣彼德教堂難民營給人熬粥蒸饅頭，目睹日本法西斯的殘暴，逐漸熟悉革命，最后憑借優秀廚藝，成為代號“四丫頭”的出色情報高手。面對愛情，他無奈退避，將最純潔的感情在心中珍藏一世。他終身未娶，和單相思的羅家英是兩條情報線的潛伏人員，卻將大哥向金山和袁春梅的孩子包子和向春生、二哥向金水和鳳仙的兒子向玉洲視為自家骨肉，盡一切可能倍加呵護。

從“向金喜”到“向延安”的更名，見證了人的復雜性和多面性，譜寫了一名紅色特工波瀾壯闊而又寵辱不驚的傳奇。當時延安需要大批知識分子，無線電專業的更受歡迎。他和華光無線電學校的同學一樣都是抗日的熱血青年，想到延安當廚師報效祖國，但他屬于慢熱型的，特別他的廚藝報國似乎顯得和同學們激進的愛國熱情格格不入。武三春向他指明干地下工作比去延安對革命作用更大，向金喜通過向金水把他送進秋田公司當大廚潛伏獲取情報。抗日戰爭勝利后，向金喜根據“木匠”指示，又通過國良進入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管伙食繼續潛伏獲取情報。向金喜的拿手好戲表現為暗中通知國良把兩個打死武三春的日本特務殺掉，和共產黨員老唐聯手毒死一批到秋田公司開秘密會議的日本軍官，巧妙喝酒求愛羅家英以擺脫國良和程浩男的設套布陷試探“內賊”，找監譯所朱三喝酒智救被程浩男秘密逮捕擬送蔣村洗腦的熱血學生。整部小說起于“望遠”，漸漸地這種遙望成為了對延安的持久向往。作為人生支撐的信念，向金喜迷戀延安，延安是一個溫暖而令人百感交集的字眼，心向往之，但革命的需要卻一生終未成行。他把地圖掛在墻上，把“延安”兩字用紅筆圈上。“延安在金喜的腦海里，只是一個十分向往的圖案。然后，戰爭就結束了。戰爭總是要結束的”。最終向金喜還是沒有給自己帶來“驚喜”，無論事業、愛情還是家庭。上海解放后，能證明向金喜參加共產黨地下組織的人——武三春、老唐、向金山、袁春梅、海叔都一個不剩了，而活著的羅家英僅僅對他的身份感到神秘而已。他留給人們的身份似乎是富人家的小少爺、日本人的大廚師、國民黨的后勤官。面對理想，向金喜選擇了隱忍，革命圣地延安只在夢中，他始終沒有機會邁向延安，最后自己只能在解放后改名向延安聊以自慰。改名不僅僅是名字作為一種符號的改變，它代表著一種永不褪色的信仰和向往，代表著義無反顧的回憶和留戀。向金喜是一個一輩子沒有去過延安，一個無法證明身份解放后成為上海春光棉紡織廠普通工人卻信念無比堅定的共產黨人，其功勛卓著卻淡泊名利濃縮了成百上千潛伏紅色特工的悲壯人生。

近年來以長篇紅色諜戰小說風靡一時的浙江著名中年作家麥家在《〈解密〉三記》之《山巔的豹子》一文中寫道：“有兩個職業一直十分迷惑我：一個是間諜，一個是破譯家……然而，夜幕下，他們的每一個睡夢都籠罩著死亡的陰影。一個著名的間諜留下了這樣的詩：清晨醒來/看自己還活著/這是多么幸福的事……命懸一線，這就是一個間諜的生死秘密，他們就這樣度過并迎來每一個白天和夜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謂的紅色諜戰其實就是采用非常規手段用在正義事業上的潛伏工作。潛伏是高危工作，非有特殊才能者不能勝任。由海飛的長篇紅色諜戰小說《向延安》潛伏生涯充滿了曲折與驚險的向金喜，我很自然想起前幾年風靡一時的天津中年作家龍一的短篇紅色諜戰名作《潛伏》中的那個日本投降后潛伏在國民黨軍統局天津站中任少校副官兼機要室主任的我黨地下工作者余則成，想起了他的如履薄冰和堅定沉著。正是向金喜、余則成們無聲無息的潛伏、謎一樣的特殊身份、義無反顧的奉獻，讓紅色諜戰小說不僅會喚起那個年代曾經革命的人的集體記憶，還會讓當下的年輕人對那個年代年輕人的生活狀態有更好的了解。這些紅色諜戰小說藝術再現了解放前中共隱蔽戰線艱苦卓絕的戰斗歷程，對當今高揚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精神，弘揚主旋律，培養人們的高尚情操起著不可低估的作用，希望今后還能在紅色諜戰小說創作熱潮中看到更多令人眼前一亮的鮮活形象！

男人為回家抗戰女人為愛情抗爭

——從海飛的長篇小說《回家》說開去

作為向抗日老兵致敬的長篇抗戰小說，海飛的《回家》采取了大背景不虛構、小細節虛構的寫法，意在深入挖掘小人物在殘酷戰爭中的溫暖人性。為使小說中的細節力求精確，海飛查閱了大量二戰時期中國戰場的資料。《回家》中多處在緊張的戰斗打響之際忙中偷閑，用充滿冷幽默的語言、干凈利落的短句，寫些閑筆不閑的生活趣事樂事來襯托戰爭的殘酷無情。《回家》在細微敘述中通過小人物命運反思大歷史，是一部將歷史真實性與藝術真實性融合得比較理想的好看長篇力作。

男人為回家抗戰義薄云天

《回家》的故事很簡單，陳嶺北率領的新四軍金紹支隊17名傷兵帶著日軍俘虜香河正男與黃燦燦率領的國軍某部35團17名傷兵，在國共聯合作戰的虎撲嶺伏擊戰后，幸存下來流落停駐到四明鎮戚家祠堂逗留養傷。在四明鎮上發生了一些國共兩軍你爭我斗的散淡瑣事，土匪頭子麻三想方設法拉攏傷兵上他的老鼠山采取的種種伎倆，以及牛欄花與朱大駕、麻三所享的魚水之歡引發的風流爭斗。但傷兵們看似風平浪靜的養傷天空下，卻涌動著充滿殺氣的暗流。此時日軍“冬之響箭”行動先頭部隊船頭正治中隊正在集結并要從這里通過，國民黨和新四軍傷兵在這個緊要關口做出艱難的生死抉擇，在四明鎮菩提村阻擾日軍“冬之響箭”行動先頭部隊的戰斗中聯合奮起抗擊。這些普通得隱沒在人群中就會消失不見的傷兵，最終不簡單地用血肉之軀譜寫了一曲小人物的抗戰之歌，小人物的人性光芒因穿透時空而永駐人間！

《回家》里國共兩軍的傷兵一直想要回家，但是一直沒有回得成家。小說中的那首江南民謠較好詮釋了這種共同的回家期盼：“麥子揚花，阿拉要回家……回家見爹娘，回家吃老酒，回家討老婆，回家生兒囡。麥子揚花，阿拉要回家……回家開山種地，回家撈蝦捕魚，回家蓋大房，回家過日腳……”田園家居，樸實生動，令人向往！

小說的男一號，新四軍金紹支隊臨時小隊長陳嶺北，在殘酷的境遇下慢慢成長，從逃兵變得堅強，從明哲保身變成赴死在前，堅信好男當好兵，在血與火的鍛打中讓我們感受到了一名鋼鐵戰士是怎樣煉成的。因為拿不出三十個大洋替柳春芽贖父，這個丹桂房的小裁縫“覺得把祖宗十八代的臉全部丟盡了，因為眼看著就要到手的媳婦，就像煮熟的鴨子一樣撲愣愣飛走了。”可他當兵后回家的理想很單純：“我回家得把我寡嫂給娶了，她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用心血積攢的玉手鐲和三十個大洋串起的抗戰愛戀，一頭牽掛棉花一頭牽掛柳春芽顯得情深意重，特別是“他終于明白，他為了保住小碗的清白，假裝娶了小碗。他老是提起要娶棉花，說寡嫂不容易。其實他心里裝著，又愛又恨又放不下的就是柳春芽”，讓讀者久久難以釋懷。陳嶺北的一諾千金、敢于擔當，在抗戰中百煉成鋼，讓人體味到“生的偉大”的來之不易。

小說的男二號，國軍某部35團一營三連連長黃燦燦，他是丹桂房的小鐵匠，和陳嶺北本是從小心心相印的鐵桿哥們，陳嶺北曾經被大悟村的人打得奄奄一息是黃燦燦救了他的命，可為爭一巴掌的地修鐵匠鋪一拳打得陳嶺北的哥哥腦袋磕在石頭上不幸死去后反目為仇，初看很二桿很自私，“娘希匹的，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明天再說。”“他媽的，老子要回家！回家娶老婆生一堆兒子！”他當兵后厭倦了打仗，覺得打仗不如打鐵，可他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以抗戰大局為重，自覺并智勸部下和新四軍金紹支隊聯合抗戰，在阻擾日軍“冬之響箭”行動先頭部隊船頭正治中隊的戰斗中犧牲。黃燦燦鐵骨錚錚的“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讓人體味到關鍵時刻“死的光榮”。

小說的男三號，日軍俘虜香河正男，“他覺得他離開自己的家鄉太久了，他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在押送到南通新四軍駐地寫的信中他坦言：“我為什么愿意去南通，是因為我想回家。植子，等打完了仗，我就想回家看看你，看看你是什么樣的一個女孩。”他在回家和愛情的雙重支撐下，特別是目睹國共聯軍的正義抗戰后，最后毅然參加了新四軍。“植子，我不多說了。如果我有一天能回日本，我一定會來找你。我成不了大日本帝國的勇士了，我想要的是，盡快讓戰爭停下來，停下來。我是香河正男。一個你不認識的日本國士兵。我好像在愛著你。”香河正男的可愛源于首先是真實的，其次是符合人性和邏輯，并不是所有的日本兵都青面獠牙、十惡不赦。

正因為如此，小說中的眾多次要人物，新四軍連長的鐵面無私、新四軍狙擊手李歪脖的神勇善戰、新四軍戰士小浦東的潔癖成性、四明山游擊支隊小隊長的少年老成、國軍團長張國忠的外粗內細、國軍重機槍手蔣大個子的愛槍如命、黃燦燦侄兒黃小狗的戴罪殉國、法國傳教士杜仲的俠肝義膽、土匪麻三的大義滅親、麻三軍師陳歡慶的咬文嚼字、戚家族長戚四爺的威武不屈、牛欄花老公戚威武的外強中干，都讓我們覺得可愛，就在于雖然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盡管有這樣那樣的不足甚至劣跡，但他們活得真實，特別是在關鍵時刻義薄云天，能拋棄個人的愛恨情仇，在“小我”中見“大我”，從而鮮活生動地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讀海飛的長篇小說《回家》，自然聯想到今年3月因獲第86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女配角撼動了整個世界電影圈而同名小說也備受熱捧的美國著名作家所羅門·諾瑟普的長篇小說《為奴十二年》。所羅門·諾瑟普本來是一個身份自由的非洲裔美國人，1841年在紐約被人綁架后販賣成奴隸12年。直到1853年他幾經周折，重獲自由，返家后成為一個堅定的廢奴主義者，并寫作出版了自己的自傳體回憶錄《為奴十二年》。兩部小說敘述的都是那種距離我們非常遙遠的小人物的故事，但只要一讀，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就會撲面而來的故事。原來，在回家的漫漫長路上，無論時間，無論歲月，也無論地點，你我他都是一樣的……

女人為愛情抗爭俠骨柔情

《回家》為了讓愛情在圈定的1941年的冬天到1942年的春天生根發芽，寫了炮火中心在萌動的青春男女。多姿多彩的各色女人的俠骨柔情，為殘酷的戰爭帶來了幾抹亮色。《回家》中的另類男女情事讓廣大讀者明白，人間的男人和女人的事像一團麻一樣，有解也解不開的結！

小說的女一號，國軍團長太太柳春芽冷傲漂亮、敢愛敢恨，本和新四軍的陳嶺北郎才女貌，為了三十個大洋賠葛老財的青苗費贖回被關的爹義無反顧嫁給了仗義的國軍團長張國忠。在張國忠虎撲嶺伏擊戰英勇就義后，她尋夫與原本中意的陳嶺北在四明鎮邂逅。在阻擾日軍“冬之響箭”行動先頭部隊的戰斗即將來臨之際，她豪氣沖天地發出了“誰為我的男人報仇，為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爹報仇。誰殺的日本人多，我就嫁給誰”的再嫁誓言。在黃燦燦犧牲后她兌現承諾將張國忠剛出世的兒子改名黃種田以作紀念，最后和陳嶺北有情人終成眷屬。

小說的女二號，國軍女兵張秋水柔情似水，喜歡新四軍的陳嶺北的義薄云天，一心想要嫁給他。可國軍小號兵蟈蟈對她一往情深。最后張秋水在阻擾日軍“冬之響劍”行動先頭部隊的戰斗中犧牲，留下蟈蟈難以自拔的永久思念。

小說的女三號，陳嶺北的寡嫂棉花，為了陳嶺北一家忍辱負重，不計得失。為了陳嶺北湊齊三十個大洋救柳春芽她爹，十個大洋當掉了自己最可珍惜的陪嫁玉手鐲，在丈夫意外死后無怨無悔為陳家衣食繼續操勞，后因被進村鬼子強奸含羞跳進光棍潭自殺，留給欲回家娶之的陳嶺北永久的痛。

另外，被贖妓女海棠的果敢仗義、大戶人家姨太太小碗的清純美麗、油條西施牛欄花的風騷浪漫、日本少女植子的溫柔厭戰，王傳香戲班18名被日本兵輪奸女演員的忍辱負重，雖然著墨不多、忽隱忽現、或明或暗，但由于個性鮮明，都給廣大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從《向延安》到《回家》的經典元素

一般而言，文學經典是指具有極高美學價值，代表歷史前進方向和時代精神，并在漫長的歷史中經受考驗而獲得公認地位的文學作品。意大利當代最具有世界影響的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認為：“經典是每次重讀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現的書，經典是即使我們初讀也好像是在重溫的書。”一般認為，中國古代的《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四部經典長篇小說都有很高的藝術水平，歷久不衰，細致的刻畫和所蘊含的思想都為歷代讀者所稱道，其中的故事、場景，已經深深地影響了中國人的思想觀念、價值取向。我國著名編輯家何銳認為：“經典是文學殿堂的瑰寶，又是衡量文學價值的尺度，它代表著一個時代文學的最高成就，始終處于文學版圖的核心位置。不言而喻，經典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門檻，事實上只有極少數極具稟賦的作家才有資格入乎其內，但任何一個真正的作家必須以經典作為參照或借鑒，使自己的創作與之具有某種相關性或千絲萬縷的聯系。堅持經典的價值取向是提升文學品質的必要條件，也是純文學存在的理由。”而中國當代的長篇小說，之所以缺乏異口同聲的公認經典長篇小說，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缺乏精神性。

2013年5月30日至31日，中國作協重點作品扶持辦公室、解放軍總政治部宣傳部藝術局、中國作協軍事文學委員會聯合在京召開抗戰題材重點扶持項目創作研討會，就抗戰題材寫作的現狀、走向和2012年中國作協抗戰題材重點扶持作品進行了深入交流。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李敬澤認為，抗戰題材的寫作在中國的現當代文學中始終是一支很重要的脈絡，這個題材也出現了很多重要的作品。抗日戰爭勝利已經過去了近70年，歷史留給了我們足夠的距離，也留給了我們足夠的眼光和力量去透視這段歲月。但對我們這一代作家而言，抗戰題材遠遠沒有寫盡，甚至可以說真正稱得上經典的作品還少有出現。因此，作家既要看到已有作品對民族抗戰經驗的表現已經達到了什么樣的水準，又要思考如何在創作方面不斷達到新的思想高度和境界，否則我們容易生產出大量重復、平庸甚至低俗的作品。中國作協創研部理論處處長李朝全認為，有些抗戰題材的劇中出現手撕鬼子、用手榴彈炸飛機的雷人場景，如此荒誕、滑稽的電視劇，敗壞了神圣的、悲壯的歷史，抗戰題材電視劇武俠化、偶像化，鬼子臉譜化問題嚴重。改變這種現狀，必須倡導真誠寫作，回到歷史真實，用嚴肅的態度還原歷史。著名評論家李建軍認為，世界電影史上有影響力的電影幾乎都與戰爭有關。很多抗戰題材的作品遮蔽真相、消解真實性，沒有經得住推敲的細節，有嚴重的娛樂化傾向，缺乏精神性、文化性、詩性的品質，這是我們必須警惕、必須對抗的。寫日本鬼子多么壞、多么蠢，我們多么勇敢、多么機智，都是外在化的。那么內在化的關于戰爭的敘事是什么呢？我覺得就是要有人性，有反思。戰爭是巨大的人為災難，不管對被侵略者還是侵略者而言都是巨大的災難，這些需要站在很高的基點看。

海飛是行伍出身，曾經當兵三年。可他覺得當兵的三年差不多是做了一個長夢。海飛熟知軍隊的生活，有一陣子他迷戀武器，在部隊的靶場開槍時，他覺得槍聲是有硬度的，而且子彈出膛的那種有力的鈍感，讓他的血液流得更快。海飛的抗戰小說之所以標新立異，有寫自己熟悉的生活的重要元素在內。

2012年10月，為迎接抗日戰爭及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中國作家協會2012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篇目特設立“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專項，海飛的長篇小說《回家》入選。一年半后，《作家.長篇小說》2014年春季號（3月號）首發《回家》，4月份浙江文藝出版社即將推出單行本。目前已有多家影視公司有意將長篇小說《回家》搬上熒屏，播出周期會選擇在2015年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這部小說，寫小人物兵荒馬亂的特殊年代，面對打仗對得起先人、回家對得起家人的進退留轉與生死愛恨的糾結。通過簡單的抗戰故事展現艱難的生死抉擇，將男人為回家抗戰演繹得義薄云天，將女人為愛情抗爭演繹得俠骨柔情，小人物的回家之夢在大境界的保家衛國中得到自然升華，讓我們真切體味到了抗日戰爭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作為中國70后的有實力、有想法的代表作家之一，從《向延安》到《回家》，海飛的長篇抗戰小說以寫小人物鮮明的精神性顯露出某些經典元素。經過相當長時間的沉淀，一不小心，或許真能寫出與當今波瀾壯闊的時代相匹配的長篇小說經典來，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