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昕,教授、博士生導師,現任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副院長、神經內科主任,中華醫學會神經分會常委,上海市醫學會神經內科分會主任委員。長期從事癲癇、腦血管病的臨床與基礎研究工作。醫療擅長:神經系統疑難雜癥,尤其對癲癇的影像診斷、難治性癲癇的治療及妊娠癲癇、癲癇的抑郁狀態等方面治療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
近年來,我國神經系統和精神疾病發病率呈逐年上升之勢,這已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2000年,經百余位著名專家發出倡議,將每年的9月定為“中國腦健康月”、9月16日定為“腦健康日”,9月21日又恰逢“世界老年癡呆日”,為此本刊專訪了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神經內科主任汪昕教授,共話我們的“頭”等大事。
人的大腦由近100億個神經元構成,全部腦血管連接起來的長度接近17萬公里,大腦是人體各個生理活動的最高調節器官,也是心理思維活動的中心器官,對人體發揮著整體性的調節作用。理論上大腦可儲存的信息相當于藏書1 000萬冊的美國國會圖書館的50倍,大腦神經功能細胞之間每秒可完成的連接可達1 000萬億次,按目前水平,人類大腦的潛能開發不到20%。大腦是一臺高精密且每天都在高速運轉的“機器”,隨著使用年限的累積,它也會出現老化、故障、“死機”甚至徹底“報廢”的危機,一旦出現這些情況,人的正常生理機能就會失控,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大腦是人體最特殊、最重要的一個器官,它的損害是不可逆的,一旦出現問題就是災難性的。”汪昕教授強調。隨著老齡化進程的加快,最近一二十年人類疾病譜發生了重大變化,過去困擾大家的急性傳染病、貧血等“頑疾”逐漸找到了治愈辦法,但過去不太常見的疾病漸漸呈現發病率上升趨勢,腦血管病、老年癡呆癥、癲癇、帕金森病等,病人數量越來越多,但治療方法還在不斷研究探索中。盡管腦健康至關重要,但人們對它的了解和研究程度還很不夠,這也將成為神經科醫生乃至全社會共同面臨的亟需解決的難題。
大腦——自然科學的最后一塊疆域
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理研究所楊雄里院士曾對人類大腦研究有過這樣的評價:它是自然科學的最后一塊疆域。汪昕教授對此觀點深表贊同:“科學家們現在對微觀世界的研究可以小到分子、原子,甚至更小物理量的物質,對宏觀世界的研究則可以遠至若干光年以外的星體,但就是我們兩個耳朵之間的這段距離始終沒有研究清楚,大腦的變化至今仍有很多謎團等待我們去解開。”神經元如何編碼?記憶如何存儲和檢索?人的情緒、意識和智慧是如何產生的?人為什么會睡覺和做夢?大腦為什么如此構造?……太多的人腦未解謎團還在等待科學家們去研究和揭示。
早在20世紀90年代,美國前總統老布什就提出了“腦的十年”計劃,其后日本、歐洲等相繼跟進,對大腦開展了深入研究。2013年,美國總統奧巴馬在他的第二屆任期內,也將解開大腦之謎作為美國科技發展的重點,奧巴馬政府醞釀的這項宏大計劃堪與人類基因計劃相媲美,并欲借此振興美國經濟。
雖然各地研究靶標不同,但都直指神經系統科學家的終極難題:人腦中數十億神經元和數以萬億計的連接或突觸,如何組織起來形成有效的神經回路,從而使人類能夠墜入愛河、走上戰場、解開數學定理或寫詩。此外,研究人員還希望了解大腦神經元回路發生變化的方式。中國的大腦研究計劃也正在醞釀之中,目標主要以“健康腦”為導向,聚焦腦的工作原理、重大腦疾病發病機制等,希望在未來10~20年內能夠在腦病早期干預方面有所突破。
發展中的神經內科
神經內科學的診療和研究范圍涵蓋了人類中樞和周圍神經系統以及肌肉病變。學科邊緣涉及神經眼科學、神經耳科學、神經內分泌學等諸多作為神經系統感受或效應器官的疾病。主要累及高級神經功能而不伴有腦器質性病變的精神行為異常癥候群則屬于精神病學研究的范疇。
近幾年,關于癲癇、老年癡呆癥、帕金森病等神經疾病的研究很熱門,伽馬刀、介入治療等新的治療手段也被不斷探索應用,但似乎還未出現能夠有效治愈這些疾病的治療方法。汪昕教授坦承:“有的科學技術進步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比如抗生素的發現,幫助人類找到了戰勝細菌感染的武器。有的技術則是一點點循序漸變的,技術進步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只有當技術進步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才會覺得某種疾病并不可怕,比如現在有些腫瘤的治療已取得了較好臨床效果。神經科現在就處于一種困難時期,好多技術好像有所改進,但沒有達到劃時代意義的程度。”
“但現在已經比過去好多了”,汪昕教授說,“過去神經內科好多疾病都沒有辦法診斷,好不容易診斷出來了,醫生的治療方法也只有療效甚微的‘三素一湯’——維生素、營養素、激素和甘露醇。我父親是一位從醫五六十年的神經內科醫生,多年從醫的‘挫敗感’使他堅持不愿讓我繼續做神經內科醫生,但我還是機緣巧合地進入了這個領域。不過隨著免疫藥物的出現、溶栓技術的更新、臨床對癲癇理解的改變等,現在神經疾病的治療控制比例有所提高。即使像老年癡呆癥這樣過去毫無辦法的疾病,現在也找到了一些早期診斷、干預治療的手段。”人們常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但在神經內科似乎一把鑰匙對著很多把鎖,究竟應該如何選擇,還要靠技術的不斷進步來解決,但相信前景總是光明的。
以疾病作為分科依據、多學科合作治療的模式也為神經疾病治療搭建了新的平臺。神經內科學與外科學的傳統分界在于是否采取手術方式治療,但隨著長期和平環境和交通狀況的改善,頭部外傷發生率逐步下降,神經外科醫生逐漸把目光投向神經內科領域,介入治療和細胞治療的發展將加速這一趨勢,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正在處于變動之中。另一方面,隨著醫學分科發展越來越細化,很多患者到醫院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看著琳瑯滿目的科室、專業晦澀的介紹,不知道自己的病應該去看哪個科。而一種疾病從診斷、治療,到后面的隨訪,根據治療流程的先后要涉及多個科室,患者的就醫過程只好在一次次掛號排隊中慢慢度過。因此,很多國家都提出了以疾病為中心的分科方法,比如癲癇疾病治療中心,就可以由小兒神經科、成人神經科、影像科、外科、心理科等多學科專家共同組成,各學科通力合作,使治療流程和收費更加合理,方便患者就醫。中國現在也有一些醫院在做這方面的嘗試,盡管還未形成較為成功的運作機制,但這種診療模式已從學術上被越來越多的醫生所接受。
當好腦健康的守護者
“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這是長眠在美國紐約東北部的撒拉納克湖畔的一位醫生的墓志銘。這段銘言越過時間和空間,久久地流傳在人間,至今仍熠熠閃光。對于這句銘言,有人說它總括了醫學之功,說明了醫學做過什么,能做什么和該做什么;也有人說,它告訴人們,醫生的職責不僅僅是治療、治愈,更多的是幫助、安慰;還有人說,它向醫生昭示了未來醫學的社會作用。
以現有技術手段,神經科的很多疾病還無法治愈,因此這句話也是汪昕教授身為一位神經內科醫生的真切體會。醫學的工作對象是人,其目的是為了呵護人的生命與健康。既然醫生解決的是人的問題,就必須關注人的需求。任何一個人,既是生物的,也是社會的,因此患者不是器官與系統的簡單相加。患者到醫院就醫,不僅希望通過醫生的治療解除癥狀,同時也非常希望在醫務人員的理解與幫助下緩解與釋放心中的不安與焦慮。因此,一名優秀的醫生必須在治療疾病的同時,更多地去安慰幫助病人,這包括對病人表現出設身處地的同情心、給病人以抒發焦慮的機會、并給予開導和解釋等等。“我所經歷的大多數患者,只要醫生肯好好跟他溝通解釋,一般都會得到患者及家屬的理解,”汪昕教授解釋說,“所以安慰很重要!”
作為一位臨床專家,汪昕教授總結自己從醫30年的體會,要成為一位好醫生,有兩個“熱愛”很重要——熱愛醫生這個職業,也要熱愛自己從事的學科。可能是從小自己在醫院院子里長大,受到父母耳濡目染的影響,汪昕教授從小就莫名地喜歡醫生這個職業,也覺得跟患者交流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只要能幫助患者減少痛苦,再苦再累也值得。有時雖然忙得滿頭大汗、無暇休息,但只要聽到患者康復的消息或被患者拍拍肩膀道聲感謝,就覺得發自內心地開心。剛做醫生時,遇到嘔吐的患者都會搶著去聞其嘔吐物的味道,一方面是為了通過聞嘔吐物的味道初步了解患者嘔吐的原因、掌握第一手的臨床信息,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鍛煉自己在不同環境下處理應急狀況的能力。經過不斷的訓練,自己逐漸從恐懼、害怕、嫌臟到逐漸適應、從容面對。
以患者為中心的價值觀絕不是一句空口號,而是大多數醫生每日言行的基本準則。醫學不是技術的產物,而是情感的產物,最先進的技術也無法讓所有人起死回生。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可以交易,唯獨生命除外。如果把看病當成商業交易,是對生命的褻瀆,也是對醫生的侮辱。醫患之間,唯有彼此尊重,才能共贏。
(收稿日期:2014-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