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土擴張下的制度安排：俄國歷史上專制傳統的形成

俄羅斯國家發展中一個突出的現象，是其國家的形成與發展的過程，同時也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形成與強化的過程。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俄羅斯形成了強大的專制傳統，這固然是有外來因素的影響，如東正教的“君權神授”理念和蒙古人兩百年的專制統治，然而從根本上來說，這一制度的形成，是俄羅斯為了適應由于不斷的領土擴張所打造出來的龐大的帝國，而不得不做出的一整套內生性的制度安排。

從基輔羅斯，到莫斯科公國，到俄羅斯帝國，對外擴張都是俄羅斯的基本國策。俄羅斯的對外擴張，與其地處歐亞平原的地理環境有密切的關系。美國學者布魯特庫斯曾指出：廣闊的俄羅斯平原及其漫長的毫無防衛的邊界，使俄羅斯非常容易受到敵人的攻擊。從公元11世紀至14世紀，南方的波洛維茨人、東方的蒙古人、西方的立陶宛人和波蘭人都曾經攻入甚至征服過俄羅斯。在無險可守的大平原上，俄羅斯保障自身安全的唯一途徑，就是通過向外擴張來不斷地擴大自己的防御縱深。與此同時，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反過來又使得俄羅斯自身的向外擴張幾乎不會遇到地理上的障礙，因而變得非常容易。由此擴張便成為俄羅斯歷史的主題。在不斷的擴張過程中，俄羅斯最終發展成了占世界陸地面積六分之一的龐大帝國。

領土的擴張給俄羅斯帶來了一個根本的挑戰，這就是要想維持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就必須發展出強大的中央權力，以應對各種可能的離心力量。而在近代之前，強大的中央權力只能意味著專制主義的君主制度。這是俄羅斯國家生存與發展的基本邏輯。俄羅斯沙皇葉卡捷琳娜二世在談到這一點時曾經說過：“治理俄羅斯這樣的幅員廣大的國家，只能用專制君主制度，舍此皆為下策。因為其他統治形式很難使皇命迅速付諸實踐，更會為那些妄圖使一個強大國家四分五裂的野心家活動提供土壤。”只有強大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才能保證俄羅斯國家的完整。俄羅斯國家發展過程中所有的制度安排，都必須圍繞這條軸線來展開。

由此俄羅斯的政治發展便走向了與歐洲其他國家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中世紀的西方，對中央權力構成最大挑戰的無疑是貴族，因而王權與貴族的博弈向來是各國歷史的主題，博弈的過程與結果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國家的政治發展。與英國、法國包括德國等歐洲國家王權與貴族之間通過各種方式達成了協議不同，俄羅斯在建立國家的過程中，君主們采取的是對貴族進行直接打擊乃至肉體消滅的激烈手段。俄羅斯對貴族的打擊從伊凡三世時代就已經開始，并在伊凡四世時達到頂峰。伊凡四世取消了世襲大貴族對土地的擁有權，他運用強制手段，把國家中最好的土地從世襲大貴族手里奪了過來，從而摧毀了這些貴族的經濟基礎。為了打擊大貴族的勢力，伊凡四世專門還成立了特轄軍，用暴力的手段對貴族進行肉體上的消滅。在7年時間里特轄軍先后殺掉了4000多名貴族。俄羅斯世襲貴族的勢力由此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俄羅斯王權和貴族的關系就是沿著這種方向演進下去，到彼得一世時期，俄羅斯又制定了貴族服役制，即所有的貴族都有給沙皇服役的義務，沙皇隨時可以根據需要征調任何一個貴族到任何一個工作崗位上去服役。所有的貴族都可能隨時被從自己的領地抽調出來，被安排到陌生的地方，服役于他根本不熟悉、不喜歡的工作崗位。所有的貴族只有通過給沙皇服役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由此在俄羅斯出現了一個現象，就是貴族本身也是受奴役的。

以打擊貴族為基礎，俄羅斯發展出了一整套以維護沙皇的絕對權力和保證沙皇對社會進行絕對的控制為基本出發點的制度安排。凡是可能對沙皇的權力構成挑戰的社會勢力，都會成為毫不猶豫的打擊對象。葉卡捷琳娜二世把所有不受政府約束的獨立機構都看成是潛在的顛覆根源。亞歷山大一世時期，國家明令凡是有關大眾的事都由國家獨攬，不容個人置喙。而尼古拉一世統治時期的象征是沙皇辦公廳第三廳，即秘密警察廳。一位歷史學家曾經這樣描述第三廳的秘密警察們：“他們試圖介入人民的全部生活，實際上他們干涉一切可以干涉的事情：家庭生活、商業交易、私人爭吵、發明項目、見習修士從修道院逃跑等等，秘密警察對這一切都感興趣。同時，第三廳還收到不計其數的陳情書、投訴信、告發信，他們對每封信都要調查，都要立案。”國家對社會的控制由此達到了無所不至的地步。

從今天的角度來看，俄羅斯歷史上的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體制，是這個以擴張為基本國策的國家，為了維持其龐大帝國的完整性，而不得不發展出來的一整套的內生性的制度安排。應該說，在保證俄羅斯國家的存在上，這套制度安排是相當成功的。然而這種成功的背后，是俄羅斯整個社會為之付出了巨大而長遠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