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起云涌

1.神廟喊冤

大明正德十四年七月初，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京師的街頭有點冷清。御史李峻熙匆匆地走在街上，突然有個乞丐往他身上一撞，他一個趔趄，險些要摔倒在地。等他回過神時，乞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御史搖搖頭，很快他發現有點不對，懷里不知何時多了張紙條，展開一看，他的神情馬上變得古怪起來。他細看四周后，立馬把紙條撕得粉碎，扔進陰溝里。然后，他快步離開了。

街口，順天府的衙役正守衛著，檢查往來者的身份。六月寧王朱宸濠叛亂，京師風傳有寧王特使進京，想來個里應外合，這些天來，順天府都如臨大敵。李御史亮出了自己另一個身份，悄然離開了這條街道。

后面是兩個衙役的議論：“奇怪了，我怎么覺得這個人很像御史大人呢？可偏偏他又不是?！薄暗昧税桑孟衲氵€見過御史大人似的。御史大人是你這種人隨便可以見到的么？”“你還別說，我真的見到過呢……”

李御史來到城郊的一座天官廟。這里地處偏僻，香火不旺，早成了烏鴉的天堂，李御史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很快就不見了影子。

這時，有個女子提著幾個發白的饅頭，哭哭啼啼地走了進來。她跪倒在神像面前，哭訴著：“天官大老爺，我求你了。咱家大牛那可是，冤啊，冤啊……”

說到冤屈，她就哽咽起來了，但又沒說出什么所以然，只是不停地在哭，驚得廟里的烏鴉“啪啪”的飛起，平添了幾分詭異。

突然，神像開聲說話了：“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快快說來?！?/p>

那女子又是欣喜，又是恐慌。她早從他人口中得知，神廟里常有異象，大神會替有冤者顯靈，但真的顯靈時，她又感到慌亂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把自己的冤情哭訴出來。

原來，這名為姜氏的女子是大安村村民，前幾天，她的丈夫大牛進城來買東西，沒想到碰上順天府尹到處抓勞力修城墻。大牛也被抓了，他不堪忍受這種非人的待遇，帶頭造反，結果被誣陷為寧王的奸細，無須過堂，準備擇日處死了。

神像后“咚”的一聲，不知掉了什么東西。姜氏嚇了一跳，正要四處找找看怎么回事，神像說話了：“你的冤情本官已經知道了。安心回去吧，不出三天，清者自清，你的大牛會回到你的身邊?！?/p>

姜氏仍然不肯走：“天官大老爺，小女子仍有一事相告，不過這事涉及個人隱秘……”她一邊說著，一邊往神像邊上走去，聲音又越來越低。神像估摸也聽得不大清楚，低聲問了句：“什么？”不覺間，神像后露出了半邊臉，原來那里竟然藏著一個人。

姜氏突然呵呵笑了：“天官大老爺，我看到你了。”

那人正是李御史，他看到自己被發現了，心知不好，往地上一跺，地上赫然露出了個洞，他不由分說，便要往地洞里鉆。沒想到姜氏反應甚為敏捷，居然一伸手就拉住了他，還大聲喊道：“大老爺，小女子冤啊?！?/p>

李御史還不知怎么回應，突然門外傳來冷冷的聲音：“原來京城盛傳的神廟顯靈，是李御史搞的鬼。這么說來，郭大人、李公公的死，都與李大人有關了？”

話音未落，一群御前侍衛沖了進來，亮晃晃的刀劍架在李御史的脖子上，把他從神像后揪了出來。姜氏顯然被嚇呆了，偷偷地躲在一邊，不敢說任何話了。

說話人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正是禁宮大內侍衛統領孫玉樹。他雄赳赳地往神廟里一站，周圍的人頓時感覺矮了一截，氣場之盛，可見一斑。

2.蜂云殺手

李御史喝令侍衛們拿開刀劍，反而平靜下來，說：“原來是孫統領。別來無恙？卻不知孫統領剛才所言何意，怎么本御史聽不明白呢？”

孫玉樹冷笑：“你會明白的?！闭f著，左右侍衛展開一張白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一連串的名字和日期。孫玉樹念了幾行：“正德十四年三月初二，司禮監李公公死于芝麻胡同，死因：被毒蜂蟄死；四月十一，武南守備呂大人死于順天府門外，死因：中毒蜂針死；五月廿三，吏部侍郎郭大人死于醉仙樓，死因：蜂蜜中毒……”

李御史攤攤手，依然若無其事一般：“這跟我何干？”

孫玉樹笑了：“巧的是，那幾次出事前，李大人都曾經在神廟出現過。我們已經查過，這里是‘蜂云’的據點，只要有人來這里訴冤，‘蜂云’就會發出必殺令。剛才李大人躲在神像后面的舉動，正好說明了李大人的身份……這些，總該是事實了吧？”

李御史臉色終于變了：“難道，你懷疑我是蜂云殺手群的人？”

孫玉樹說：“不是懷疑，你就是。而且，你還是他們的頭：蜂聲。”

正德年間，朝廷糜爛，政治腐敗，不知從何時起，京師活躍了一個殺手群，號為“蜂云”，他們專殺貪官污吏，為民請命。所殺之人，像司禮監李公公之類的，事后都被查出犯有重大問題?！胺湓啤痹诿癖娦闹型旁絹碓礁撸蠹叶计谂沃麄兡軞⒈M貪官，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然而無論朝廷如何努力追查，這個殺手集團始終不顯山露水。現在聽孫玉樹說，難道他們的頭子蜂聲，真的是這位不顯眼的御史大人？

李御史竭力讓自己平靜：“我還是那一句，證據呢？就憑我老跑神廟？這里的神靈啊，我喜歡往這里跑，不行么？”

孫玉樹笑了：“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侍衛應聲，把一個黑衣人押了上來。黑衣人蒙著臉，卻赤膊上身，看那身上的傷痕，縱橫交錯，有的血肉甚至翻卷過來，極為恐怖。

孫玉樹問：“李大吉，你認得出你們老大的聲音么？”

黑衣人點頭：“認得。”孫玉樹又問他在場么，黑衣人毫不遲疑，把手指向了李御史。

李御史大驚：“李大吉，你居然敢背叛組織？殺身成仁，永不背叛的教條，你忘了么？”他這么一說，無疑已經承認了，自己便是“蜂云”的頭子了。

孫玉樹冷笑：“好一個‘永不背叛’！蜂聲，你就乖乖就范吧?！闭f著，便要讓手下把李御史拿下了。李御史長嘆一聲，正要束手就縛，突然，四面“咻咻”幾聲，神廟的蠟燭同一時間滅了。大家只感到眼前一暗，等大家回過神時，一條白影已經拉住李御史，跑得無影無蹤了。

孫玉樹大怒：“別讓他們跑了，快追！”眾侍衛紛紛追了出去。

神廟外面是一片小樹林，李御史被拉著跑了進去，左拐右拐之下，來到了一個小山洞里。李御史這才喘過氣來，定睛一看，不禁呆住了：“是你？”

原來，救他的人，居然是那弱女子姜氏。

3.寧王特使

姜氏已不是那孤立無援的小弱女，她堅毅的目光，一臉的沉穩，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她淡淡道：“沒錯，是我。蜂聲大人，這次來的，不只是我，還有我們的特使大人……”

說話間，山洞里走出兩個人，一個正是之前遇上的乞丐，另一個，則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一副商人的打扮，但氣度不凡，正是姜氏口中的特使大人。

李御史頓時明白過來，失聲道：“原來你們就是寧王座下的特使，這次入京，是專門找我來了？”

原來，之前乞丐把李御史撞了一下，塞給他一張紙條，正是告訴他神廟有古怪，讓他多加小心。但李御史堅持前往，結果遇上了大內侍衛的伏擊。這姜氏，既然是特使手下，那所謂的訴冤，也不過是做了場戲而已，目的是通過內應，把他給救出來。

寧王特使花了那么多的心思，這次他們進京來找的人，無疑就是自己了。莫非，寧王想借助“蜂云”的力量？

果然。特使說：“李大人一手創立‘蜂云’，為民請命，殺盡天下的貪官，可惜力量太過于單薄。當今狗皇帝，重用奸邪，荒淫無度，加之無心政事，李大人便是再怎么努力，也無力扭轉乾坤。要說‘蜂云’的頭號刺殺目標，非當今皇上莫屬。李大人，這點，我沒說錯吧？”

李御史點點頭。特使又說：“我們寧王仁義為先，樂善好施，在他的治理之下，贛地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一旦寧王取得天下，必能重開太祖盛世。蜂聲大人不如相助于寧王，以大人的才能，必能創一代偉業，留名青史啊?！?/p>

這時，李御史卻搖了搖頭，說：“特使大人，據峻熙所知，寧王大人野心勃勃，殘暴無比，一心只為奪權，又哪里有半點仁義的影子？大人莫要把峻熙當成小孩來哄吧？”

特使語塞，很快怒道：“看來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本座跟你說，這次寧王進京，你是愿不愿意，都得相助，要不然，本座立馬就廢了你。”

李御史冷笑：“是誰廢了誰，還得看看誰的手腕夠硬?！闭f著，他輕拍了兩下手，洞口突然出現了一簇簇的人影，為首者赫然是大內侍衛統領孫玉樹。

孫玉樹大笑：“你們已經是甕中之鱉，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p>

特使臉色煞白，看著李御史，突然大喊道：“原來你……你早就設好了局……”

李御史說：“沒錯，我根本就不是‘蜂聲’，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引你們上鉤，我和孫統領做的一場戲而已?！?/p>

半個月前，京師收到密報，說寧王準備派特使進京，聯合“蜂云”殺手，對皇帝不利。大內侍衛東奔西跑，只查到神廟這一條線索，根本找不到“蜂云”的影子。眼看特使將到，李御史便和孫玉樹設下此局，暗中散布李御史便是“蜂聲”的傳聞，并在神廟里演了一場戲，果然把寧王特使給引出來了。

特使怒極，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架在李御史的脖子上，惡狠狠地道：“我不管你是誰，但你是朝廷重臣這是確確實實的事。孫玉樹，你如果不放了我，我就一刀殺了他。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p>

他一步步挾持著李御史往外走去，姜氏和乞丐緊隨其后，孫玉樹也不敢輕易造次，畢竟正如特使所說，李御史確實是朝廷重臣，為了圍捕特使，犧牲一個重臣的性命，這可是掉官帽的事兒。

這時，不知從哪里飛來的暗器，不偏不倚地擊中了特使的后頸，特使的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上。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孫玉樹疾步上前，從特使手中救出了李御史。但趁著這當口，乞丐飛快地掠到樹上，幾個起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行動稍為遲疑的姜氏，被大內侍衛給逮了個正著。

特使被抓，但暗器是誰發的呢？孫玉樹盯著特使頸后的毒蜂針出神，李御史盯了半晌，失聲道：“這是‘蜂聲’的暗器？”

“蜂云”殺手就在附近？但這來無蹤去無影的殺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呢？孫玉樹不禁心中一寒。

不管怎么樣，“蜂聲”雖然沒能抓到，但寧王特使一案，總算順利解決了。七月底，右僉都御史、南贛巡撫王守仁率軍攻破南昌城，將寧王叛亂鎮壓下去了。

4.不是結局

七月廿八，就在叛亂被鎮壓后的一天。李御史在街上走著，突然后面傳來悠悠的聲音：“御史大人，姜大牛被誣為奸細一案未結，難道你就不想伸出援手，幫他一把？”

李御史回頭一看，不禁兩眼發直：“是你？”

原來，那人正是之前遇到的乞丐，此時他正坐在街道邊，愜意地咬著一個雞腿。

乞丐笑了笑：“寧王的人假扮成姜大牛的妻子接近你，可這事倒不假。你如果不幫他，我可要出手了?！?/p>

李御史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原來，你才是蜂聲。那個暗器，是你發的？”

乞丐點點頭，說：“我當時的身份是寧王的人，如果我不制造混亂，我怎么離開呢？寧王的人想接近我，我就先去接近他們，不近身觀察，我怎么知道誰是忠的，誰是奸的？”

這個來無蹤去無影的殺手，居然連寧王的特使也輕而易舉地騙到了，而且還能輕易在大內侍衛的圍捕下逃走，可見他們的實力有多高。

李御史的脊梁不禁冒了汗。

乞丐轉身想走，李御史喊道：“慢著。蜂聲大人，既然你與朝廷對抗，那你為何不與寧王合作？那樣豈不更遂你所愿了？”

乞丐緩緩地回過頭來，說：“對爭權奪利這種事，我們這種小民是不感興趣的。我們這些人都是被朝廷昏官逼出來的。沒有昏官，就沒有‘蜂云’。”他又冷哼一聲，說：“想要保住自家性命，最好不要行差踏錯。記住，‘蜂云’是無所不在的?！闭f完，他輕巧地躍上了圍墻，一道亮光飛閃而來。

李御史嚇得連忙躲閃，但定睛一看，那竟然只是根雞骨頭。再認真看時，那乞丐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只有清晨的太陽讓他感覺到幾分寒意。

（責編/鄧亦敏 插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