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2月5日,約瑟夫?洛克博士在夏威夷寓所里走完了他79歲的人生歷程。他是因心臟病發作在躺椅上悄然辭世的,那一刻陪伴他的是椅子旁邊堆放著的一大堆他于1922年至1949年在滇西北拍攝的照片。洛克是在對滇西北大自然殿堂和對中國老朋友的懷念和向往中死去的,在那一剎那的思維中浮現的也許是瀘沽湖美麗的風光,還有與他生死之交的阿云山。

到瀘沽湖旅游的客人,都要乘船去往湖中的兩個小島,里務比和謝瓦俄。里務比島上有一座小小的寺院,還有一座孤寂的白塔,這座墓塔的主人就是當年的永寧總管阿云山。而另一個小島謝瓦俄,被當地人稱為土司島,上面一片斷碣殘垣,是阿云山建的別墅遺址,后世的人往往分不清總管與土司的區別,就誤認為島上是土司府,把島稱為了土司島。老人們說,島上是一個四合院的建筑,南向的主樓有三層,琉璃瓦的金鼎、飛檐,四面有通透拱狀的大玻璃窗。與主樓相連的是兩層樓閣,向北是一個藏式的客居,再向北是一個套院……建筑融摩梭、藏、漢和西方文化于一體,在那時是瀘沽湖上最為輝煌的一處景致。還有人說,這座建筑是洛克博士參與設計的,那落地長窗,清風明月共一室,就是洛克用馬幫馱來的那時很稀罕的玻璃。洛克還在島上親自植樹,親手建亭,還自行設計過他的躺椅和活動桌子。然后他在島上居住了幾年,寫下了許多著名的文章,以至于現在許多人建議把小島命名為“洛克島”。

當然,島的主人是永寧總管阿云山。在漫長的歷史中,寧蒗摩梭人實行的是土司領主制度,明代阿氏家族被冊封為永寧土司和蒗渠土司,分別管理現今寧蒗的北部和中部。而總管一般由土司的兄弟或者近親擔任,管理日常行政事務。到了清末民初,土司制度已經衰落,大權逐漸落到了總管的手上。當時永寧一帶兵荒戰燹,土匪叢生,人民生活困苦不堪。阿云山本是蒗渠土司家族的人,他出過家,曾在西藏嘎廈政府任職,具有很強的管理能力,1901年,他被推舉為永寧總管。上任以后,他在永寧推行當年西藏模式的政教合一制度,并第一個打破土司等級森嚴制度,娶了落水村一個平民女子為妻。他還改變了當時封閉的自然經濟,組織當地人成立馬幫,鼓勵出外經商。他非常善于處理四鄰各族的關系,對其真誠友好相待,為他們出面調解,排難解愁,對有困難的出手相助。通過種種手段,永寧安定了下來,人民生活也隨之提高。阿云山也成為滇川藏康等地的著名人物,具有較大的影響力。
時間流逝到20世紀20年代,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美國人進入了摩梭人居住的地區。至今,在瀘沽湖仍然流傳著他的故事,人們不知道他叫約瑟夫?洛克,只說他是“洛博士”,因為他曾經是他們的鄰居。洛克來到瀘沽湖,他不僅要研究摩梭文化,還要從這里進入四川的木里、稻城等地,這些都需要得到阿云山的幫助。

1922年,洛克第一次來到永寧。那一年,洛克38歲,阿云山51歲,倆人初次相識已是相見恨晚,過不了多久便成為無話不談的摯友。在日后的洛克著作中,對這位阿云山總管寫下了許多融注著深情的文字。在洛克的筆下,生活在這處金碧輝煌的宮殿里的阿云山仍然穿著粗布衣裳,頓頓都是粗茶淡飯,過著極其簡樸的生活。他的家人和婢女都一樣平等地生活著。阿云山沒有貴族的痼疾,他還抵制大煙的種植。他待人親和,善解糾紛,深受鄉人的尊敬。隨后洛克進入貢嘎嶺地區采集植物標本,誰知這時貢嘎嶺一帶突然降下冰雹,打死了人畜,當地人認為是洛克帶來的厄運,要用他的頭來祭山神。阿云山知道這一消息后,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必須連夜送洛克出境。他立即調集人馬,親自送洛克渡過金沙江,才揮手道別。就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一個在當時已聲名顯赫的美國科學家和身居封閉一隅的摩梭土司總管結下一段生死之情。
以后,洛克又多次來到永寧,來到瀘沽湖畔,對摩梭人的歷史文化、社會民俗進行了考察研究,這其間他拍攝的許多照片成為最早有關摩梭人和瀘沽湖的圖片,其中既有土司阿民、總管阿云山及其后來成為活佛的小兒子羅桑益世,還有許多摩梭普通人民的生產生活的場景,并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發表,為后世研究摩梭人歷史留下了珍貴的資料。
洛克每次到永寧,都是住在他認為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瀘沽湖中的謝瓦俄島上,他常常與阿云山一起在別墅里聊天或工作。在島的尾部,他自己還建有一個亭子。洛克常常坐在亭子里,望著清澈透亮的瀘沽湖,像一只遠方飛來的仙鶴。
1932年,阿云山去世了。洛克由于回國,一直沒有得到消息。到了1942年,洛克又去了瀘沽湖,那是他對瀘沽湖最后的告別。美麗的島上別墅中,只有總管的夫人住在那兒,整日在經堂前誦經度日。昔日的島國盛宴已成浮云,迎著風浪暢游瀘沽湖的快樂已深深地沉入了湖底。洛克與瀘沽湖的最后訣別,是一首令人揪心的斷腸曲。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今天的謝瓦俄島上,昔日的榮光沒有經受住時間的磨洗,因為種種原因,輝煌的宮殿只剩下了殘垣,洛克的題字也早已消失。洛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半個多世紀,當面對著他在20年代拍的照片,遠隔著80年的時間流程。湖還是瀘沽湖,山還是格姆山,流逝的只是一代又一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