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為人知的越南富國島中國老兵

上世紀50年代，因為戰爭留在越南富國島的1500余名國民黨軍人，如今只剩下兩人，而常住在島上的，只有余集年一人了。他現在是越南人，但歷史若向前追溯60多年，他曾是一名中國士兵。

鄉音未改憶往事

富國島在越南的最西邊，面積不到600平方公里，傍著泰國灣，北距柬埔寨只有11公里。

想找到余集年，并不容易。通過當地的海南會館與華人鄉濟會，我們才尋到了去余集年家的小路。汽車離開繁華的街市，在熱帶雨林般的荒林中顛簸前行。最后的一段路，汽車無法通行。步行40多分鐘后，在一片茂密的綠色中突然岔出一條小路。周圍靜得出奇，滿眼皆是綠色，高大的椰子樹、筆直的胡椒木、低矮的芭蕉擠擠挨挨，還有吊床掛在樹間，余集年的家就在中間的空地上。

鄉音明顯讓余集年老人有了意外的驚喜，他咧著嘴笑著，言語中帶著濃重的廣西口音。“這里挺好的，我有6個孩子哩，吃喝他們都給我送來……”老人說，他現在最常做的活計，就是幫家里照看那一片胡椒林，做些最簡單的農活。

1949年，剛剛21歲的余集年，遇上了兵敗時抓壯丁的國民黨部隊。就這樣，在解放戰爭即將結束時，他被卷入戰爭。現今的余集年，記憶也早已支離破碎。不過他記得，1949年正月他進入抗日名將黃杰率領的部隊后，其實一場仗都沒打過，做得最多的就是撤退。

1949年12月，進退維谷的黃杰，接到了陳誠的一封電報，建議他“先行進入越南，相機行事”。12月12日下午，黃杰與法方簽署協議，13日上午部隊進入越南。

作為最高長官，黃杰在入越當晚便被法軍軟禁。法方將33400余名中國士兵安置在蒙陽、來姆法郎監禁起來。

開荒種地自給自足

蒙陽是廢棄煤礦，因三面環山，即便晴天也只有中午才能見到太陽而得名。中國軍隊到來時，恰逢越南雨季，陰雨半月不停，數萬人不分男女老幼，擁塞在這片廢墟上。食物每天只有兩頓稀飯，缺乏淡水，士兵水土不服，多病少藥，死亡不斷。

一周后，黃杰獲法方同意巡視部隊。當他踏入營區，官兵們見到了他，頓時爆發出一片哭聲，震撼了營區每個角落……

后來，官兵自己建造房屋，開荒種地，自給自足。余集年還記得在那段日子里，營區發生過兩次火災，因為房子造得太近，營區幾乎付之一炬，但隨后大家又合力建起新的營舍。

余集年最初一直想回家鄉，隨著時間流逝，這個夢想漸漸淡了，不是不想，是不可能了。

被遷禁富國島并最終留下

1950年上半年，駐印支法國殖民軍與越盟戰事失利，在越南北部漸漸失去控制。法軍將被軟禁的中國軍人，用船長途航運至越南的最南方，全部遷禁于富國島，設陽東、介多兩個營區。

富國島原來已有幾千人，3萬多名中國軍人的到來，使這個海島頓時熱鬧起來。這里炎熱潮濕，四季如夏。瘦弱的余集年和戰友們一道，開始在島上砍樹建房、開荒修路，四處找野菜、打魚。有的人偷偷逃出去給當地人做工，“沒有工錢，但能給一頓飽飯，足夠了。”余集年對當年剛到富國島的生活記憶猶新。

在黃杰的不斷努力下，1950年10月，蔣介石派遣顧問和代表專程赴富國島宣慰。歐美游客、政要也曾聞訊來訪，官兵的生活終于開始有所改善。但臺灣屢次申請接回留越士兵，并未被法方同意。后來，冷戰開始，美國人建議讓富國島的國民黨部隊直接投入戰事，國民黨不贊同，但法國人仍將這些軍人視作一筆重要資源。

1951年12月25日，為了引起國際關注，黃杰與眾官兵策劃大規模絕食行動，當天萬余官兵、眷民齊集陽東機場，灶具鍋底朝天。駐富國島法軍早有準備，將槍炮鎖入軍械庫，表示任由華方處置，但就是不放人。

直到1953年5月，從臺灣來的接運軍艦終于到達陽東。近3萬人分7批回到臺灣，多數重新被編入陸軍部隊，眷屬安置在臺北、臺中等專為富國島軍人建起的“富臺新村”。

當時，約有1500多人自愿留在越南，其中就有余集年。他說：“那時，吃不飽飯，很多人都出去在外做工，還有些人在越南找了老婆，開始了新生活。我也一樣，幾乎是半脫離了部隊，等我知道消息趕回來，船已經開走了。”余集年那時也已認識了自己后來的妻子，提起沒趕上登船去臺灣的往事，他瞇著眼說：“不可惜，我就想過個安穩日子，不想再打仗，所以才躲到了這兒。現在不也挺好？”

3年前84歲回了一趟家鄉

留在富國島的余集年開荒種地，養家糊口。他有了6個孩子，又有了孫子、孫女。他早已拿到了越南的身份證，他的孩子們，也不再會說中文，成為真正的越南人。

作為曾經的老兵，余集年還有著自己生活。那間用木板與鐵皮搭起的簡陋屋子里，他始終不習慣光腳，還是喜歡穿著鞋走動;堂屋的正中擺著貢桌，布置成小時候家里的樣子;過年時，一定要割肉、做菜，豐豐盛盛地迎接新的一年。

老兵，還有著自己的掛念。他一直嘗試著給家人寫信，但因為世事變遷，曾有過的聯系也在上世紀90年代斷了線。直到2011年，“老兵回家”活動找到了他，并為他聯系到了他家鄉的弟弟余正年。在網友與志愿者的幫助下，余集年回了趟家鄉。離鄉時，余集年21歲，弟弟18歲;再見時，兩兄弟已分別84歲、80歲。

在家鄉待了15天后，余集年又回到了越南。

再回去？“回不去了，家在這呢，孩子也在這呢。回去看看，就行了，再去，身體吃不消了。”老兵呵呵笑著站了起來。

其實，余集年還算幸運。他的戰友李志雄、莫興業，都是在剛剛備好護照準備回鄉時，永遠離開了人世。在陽東市郊，有一塊“留越國軍病故紀念碑”，專為在富國島死去的中國老兵所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