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熟悉的世界里,情和愛兩個單字通常會緊隨而來兩個動詞,即所謂“談情說愛”。顯而易見,人類的愛情一定是和說話——亦即語言表達有關,諸如甜言蜜語、你依我依、情話綿綿之類指的無非都是那樣一種境界。于無窮無盡的傾訴之中,男男女女完成了上天賦予的求偶使命,而后,或留下,或離去。
某些狀況之下,失語便可能失愛。
要知道愛情一旦無法言說,也就離消亡不遠了一根據(jù)美國著名婚戀心理學家約翰.格特曼(John Gottman)總結(jié)出來的理論,離婚六大預警中便有一條是關于“不當?shù)慕涣鳌保渲芯陀谢ハ噍p視冷漠這一特征。至此一階段,夫妻雙方可能已經(jīng)沒有多少話會去和對方說,沒有說的欲望也好,不知如何說起也罷,隔在他們中間是雪山一般的緘默。
然而愛情本就屬于復雜而多態(tài)的事物,與它關聯(lián)的,不僅僅有瀕近離異時的緘默,也有暗戀時的緘默、暖昧時的緘默、悵然悔恨時的緘默、愛恨糾結(jié)時的緘默,種種。劍橋大學圣約翰學院的語言學學者蓋伊·多伊徹(Guv Deutscher)在他的《Through the language glass》(中文版為《話/鏡》)一書中描述說,語言如一面鏡子,折射你的文化與人生。而當這面鏡子蒙灰,不再發(fā)生反射,一定是人生中有了不明之物。
我所感興趣的,是應該怎樣去為這種不明做個定性?它意義何在?價值幾許?在本人仔細搜尋來的一篇心理學文獻中,緘默定義為“拒絕或無法做到發(fā)出聲音”,甚或更進一步,修正為“拒絕或無法記起”。這非常有趣,一篇以研究silence為名的論文,重點卻放在了未曾言說的nlenlorv上。換而言之,緘默是表象,其背后有著真實的需求:忘卻還是記住?來自匹茲堡大學的查爾斯.斯通(Charles B.Stone)團隊結(jié)合意圖和公開性兩方面的情況,劃分出了四種類型的緘默:a拒絕公開記起卻忍不住暗自記起,這種緘默中欺騙成分是很重的;b拒絕公開記起也不暗自記起,這種緘默被認為是有效地達到了主體的目的;c無法公開記起但卻暗自記起,這種“無法做到”主要由客觀環(huán)境而導致;d無法公開記起也不暗自記起。更有意思的是,他們還發(fā)現(xiàn)對于說話者和傾聽者來說,緘默對記憶所帶來的影響將有所不同。研究者認為,生活中人們常有意無意通過語言上的回避來達到忘卻創(chuàng)傷記憶的目的,而效果如何要視情況而定,不發(fā)聲并不代表能忘。
這結(jié)論多多少少會讓我對小時候語文課本上學的那篇《為了忘卻的紀念》有所新鮮領悟。當年覺得它標題上的妙,只出于語意之中的一種反差張力,而今才明白它訴說的其實是個客觀真理——因為不紀念只怕更難忘卻。所以試想另外一個場景:當你必須放下某個不再屬于甚至從未屬于自己的人時,是永遠避而不談好呢,還是痛痛快快談個透徹好呢?顯然,從治療的角度來說,大聲說出來肯定比窩在心里絕口不提要有效得多,至少,不要搞得內(nèi)傷累累吧。如此說來,“我的前任是個極品”那樣的吐槽賬號,就其性質(zhì)而言其實也可歸于治愈系。而像張氏愛玲就比較慘了,即便她作品中自某年某月起不再提胡某人,也還是會被無數(shù)人扣上“對胡還是難以忘情”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