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深圳尋夢,艱難曲折
如果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實在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我借的錢,可是他們的血汗錢哪。所有因深圳投資需要,以江山服裝廠的名義和融資單位簽的借款合同,都轉移給我個人,凡是以前從借款單位匯到暉琨賬上的錢,我全都認賬。我愿重新與他們簽訂還款協議。因為我是當事人,我對這些債務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只要我還健康地活著,還沒死,這筆債務就還有還上的希望。
一、重返深圳
第二次深圳考察。1992年 3月,鄧小平同志再次來到深圳視察,發表了進一步改革開放的“南巡講話”,而且做成紅頭文件下發各縣、市里組織所有干部學習。市領導說:誰愿意去深圳“開窗口”建立進出口渠道,政府開綠燈給予大力支持。我第一次去深圳考察發生了意外只好放棄,現在改革力度更大,又喚起了我南下深圳的激情。我就向領導申請再去深圳考察,領導表示支持。
1992年 4月 12日,相隔三年半,我又來深圳考察辦廠。同來的有鄭書明、毛華蘭。他們是江山人,已經在深圳居住過一段時間。我們來到浙江衢州駐深圳辦事處找了汪小明主任,又去浙江省駐深辦事處找了金士希主任,了解深圳當前改革開放的形勢。我發現服裝的加工費不如1989年,而且從 1991年底開始,深圳市政府已限制新辦制衣等勞動密集型企業。聽他們介紹,市府允許原有的香港來料加工廠轉型成中外合資企業。在這次考察中,有人請我到東莞合資辦廠,有人要我去承包寶安西鄉一個新建的合資企業,有人叫我購買一個內聯企業,也有人叫我們獨辦一個廠,掛靠在某個投資額不足的合資企業身上,作為它的分廠交管理費,也有人叫我承包獨資來料加工廠,將來轉為合資企業可能性較大,我選擇了最后一個方案。
鄭書明提供信息說,下沙有個叫光華制衣廠的來料加工廠,老板是香港的吳光昇先生,他的代理人是浙江嵊縣人何增祥先生。于是我們就去了下沙,見到了吳光昇及何增祥,考察了工廠。光華制衣廠租用下沙工業區的 6號廠房三樓 420平方米,大約可以容納六七十個人,于是我們初步進行了洽談。為了今后能順利轉型,我們又找到了福田外資公司總經理周石良。他許諾,可協助我們將該廠轉為中外合資企業,我們作為中方控股股東。于是我們雙方商定以承包代買方式收購光華來料加工廠,初步清點了設備,談好總價 68萬元,并起草了合同。我們臨走前交了 2萬元的定金,對方在合同上蓋章簽字。
四個女人闖深圳。20天后回到江山,我向市政府、二輕局、銀行等相關部門提交了《江山市服裝廠與深圳福田區下沙企業公司光華時裝來料加工廠合作的可行性報告》,說明了固定資產投資要 120萬元,分析了我去深圳辦廠的可行性。我的要求得到了廣泛的支持,中國銀行朱行長借給我 65萬,江山經濟開發公司余航總經理借給我 50萬,合資企業山興時裝公司何清源總經理借給我 15萬。我又找到財稅局局長何日才,問他:“能否借20萬給我 ?”他說:“20萬元太少了吧,給你 30萬! ”
我很快就籌集到了 160萬元,當時感覺到處處都是陽光燦爛,這可能與我在經委的口碑,以及在服裝廠工作的四年里我實現了當初的承諾,讓服裝廠面貌大變有關。
來深圳前一天早上,我同老金講:“這次去深圳,肯定比以前困難大。打個比方,第一批去深圳的是乘飛機,第二批是坐軟臥,第三批坐硬臥,第四批是硬座,我是第五批,沒有座位站著上征途。這個過程會非常辛苦,非常艱難。但是我相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有一天總會到達目的地。”老金沉默,沒有贊成也不反對。
1992年 6月 22號,46周歲的我,帶著這筆籌來的資金,帶著原服裝廠的三個女將,乘火車來深圳。她們中一個叫陳彩娟當會計,一個叫楊芳琴接業務,楊小琴管生產。懵懵懂懂一張白紙,四個女人闖深圳。
意料之外的麻煩 ——突然停電。深圳的下沙經常停電,那邊急著交貨結款,這邊突然停電,真是急死人了。無奈之下,我們買了一臺發電機,弄了個小小的發電機房,但我們沒有技術人員,就這么幾個女將,不會電工。1992年 7月益民剛好大學畢業,在深圳一家電腦公司打工。我叫他過來幫忙安裝調試,他非常認真地弄了兩個月,裝好發電機調試好后,他去了珠海,跟人合伙做電腦生意。
莫名其妙的債務。1992年 10月,有一天,突然法院送來了傳票,我感到很奇怪。胡晉南律師說:“過去的新華制衣廠(光華的前身)的老板吳光昇,欠了別人 6萬元錢。你買了別人的工廠,也就買下了別人的債務。他現在不在深圳,去向不明,這個債務就由你承擔了。”我說:“我跟光華制衣廠簽訂買賣合同的時候,注明之前的債權債務與我無關啊! ”他說:“光華制衣廠是香港新華時裝制衣廠的異地工場,是來料加工廠,不是獨立法人,不可買賣。”由于自己的無知,我啞巴吃黃連,出庭打官司也是無法可依,只好與他調解,最后給了他們 4.5萬元和解。
二、麻煩的產權關系
收購光華制衣廠。我們于 6月 22日到達深圳。安定下來后,6月 26日我們和光華制衣廠的何增祥正式清理資產,發現設備少了幾臺,最后以 62萬成交。然后我們對收購的廠房進行了裝修改造,又投資 50多萬添置小貨車、空調、發電機、雙針車、電子爐等。
接手光華制衣廠后,我們未能得到來料加工的自由進出口權。這時候我才知道,來料加工廠不是獨立法人,而是港商的一個異地工場。貨物進出海關需要登記備案,每天要用工廠印章,而工廠的印章在下沙股份公司的黃阿芬手里,非常不便。為此我們正式向外資公司領導提出,轉型為中外合資企業,由我自己當法人。他們說:“那唯一的方式只有先改商號,把財產轉到我們認為可靠的香港朋友名下,再到特區外資辦申請中外合資企業,把這一財產作為合資部分。這樣就可理順產權關系,又可解決進出口權。 ”
更改商號。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到了王招梅女士。她是浙江江山人,1980年嫁到香港。她經常回鄉探親,市政府也把她當作座上賓,我們由此認識。我來深圳后,她也經常來工廠玩。這時我們就跟她談起合作事宜,她很客氣地說:“我不懂服裝,跟你學習唄。”她愿意與我們合資合作一起發展。我們商定先將光華商號轉成暉琨商號,并約定轉換條件如下:
1.明確這家工廠的實質產權是浙江江山市服裝廠的國有資產,王招梅只是轉商號后的名義港方老板。
2.在轉換暉琨商號之后,要很快過渡到中外合資企業性質,擴大投資額。她要實際出錢投資該企業,以理順產權和股權關系。
3.在沒有合資之前,我方給予王招梅的利益為年利潤的 15%。
1992年 11月 11號,在福田外資公司及下沙股份公司配合下,我們完成了改商號的工作,王招梅也正式來廠上班。
那時候我們來往香港辦事非常不便,辦一個通行證要幾個月。加上我們幾個都不會講粵語,而王招梅來往香港方便,又會廣東話,于是請她作為我廠接單員,月工資 2000元。
合作失敗。在這之前,我們廠只做來料加工,雖然沒有多少利潤,倒也不虧,王招梅來了以后,提出要做 FOB單。我本人也急于求成,但苦于流動資金不足。另外為了籌備合資企業增加股東,于是在 1992年 12月份,我和她回江山籌資。經王招梅和她的朋友周文生介紹,認識了新上任的江山電力局局長陳吉平,說服他投資我廠,并簽訂了一份三方合作意向書。供電局于 1993年的 1月份,出資 50萬,直接匯到暉琨的賬戶上。我又去了經濟發展總公司找到余航總經理,籌了 50萬, 1月份也匯到了暉琨的賬上。這樣,加上之前籌得的 160萬元,我總共籌資 260萬元。
1993年上半年我們從香港春暉公司接了很多單,生意不錯,王招梅可能覺得她自己掌握了業務渠道,從我們這里分得利潤太少,于是提出香港的訂單,由她的公司與春暉簽訂,她再發單給我們,也就是說她要吃中間差價,并報銷所有差旅費。我們則堅持 “客戶與我們廠直接訂合同,她提取業務費 ”的原則。雙方僵持著并未簽字,但業務還在繼續。從 1993年 4月接單到 6 月底,我們經她手已出口貨款 60多萬元,她分文未付,逼迫我答應她的條件。我們的命運掌握在她的手中,毫無辦法,只好與她簽訂了這樣的協議:從 1992年 12月開始支付她月薪 10000元,每件衣服支付 0.2 美元,再加 10%的提成。
1993年 6月她又從香港新華時裝公司接來100多萬元 FOB訂單,給我廠生產。為了這個訂單,我廠共花費 80多萬元購買面料、輔料、印染及砂洗。客戶的配料配件放在香港,她遲遲沒有拿來,致使該訂單未能按時完成交貨,客戶拒收,給我廠造成了 100多萬元的損失,企業陷入危機之中。這時候她背著我已開始籌辦她自己個人的來料加工廠,暉琨制衣廠轉型徹底無望。
我們請求江山市政府、福田區外資公司、下沙股份公司領導幫助解決王招梅拖欠貨款及中止合作之事,但她不予合作,極力阻止。
1993年 8月 8日,江山市政府委派徐春林、毛金水、李欽新三名領導來深圳,歷時 10天,與福田區外資公司、下沙股份公司和王招梅多次談判。最后她提出補貼 4萬元,同意待我們找到合適的香港人就更改商號,并在8月20日簽字終止合作。我與她合作的時間前后共7個月,我們損失了130多萬。她在我廠掙了近40萬元,其中合理所得 16萬元,另 4萬元是我們迫不得已被她從貨款中強行扣除。
樹倒猢猻散。1993年7月,因為金瑞要參加高考,我回了一趟江山。王招梅乘虛而入,公開在下沙 10棟五樓,籌辦暉龍來料加工廠,用小恩小惠拉走我廠廠長徐某、機修毛某等二十多個骨干員工。我從江山返回深圳時,缺錢又缺人,工廠面臨倒閉。我同來的三個女將都是有孩子有老公的人,當時她們跟我一起來深圳,懷著滿腔熱情,想干一番事業,現在情況這樣糟糕,留下已沒有意義。第一個回去的是楊小琴,第二個走的是陳彩娟,楊芳琴一直到 1995年才正式離開。還有一些工人去另尋工作。組檢鄭吉花說寧可回老家,也不去王招梅那里。我當時真的明白了什么叫“樹倒猢猻散 ”,那個時候我整天繃著臉,非常緊張,懼怕會發生不幸。
三、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要命的討債人。這時工廠資金鏈斷裂,面臨倒閉,留下了 300 萬的債務和一些舊機器。房租、水電、輔料、印染、砂洗費等應付款和債務都無法償還,討債的人紛紛上門。幾次追討無果,有些人就采用暴力威脅。有一次,幾個討債人沖進我六平方米的辦公室,手上拿著刀,腳往桌上一擱,說“你拿不拿錢來?”這時,工廠司機江山木和一個大燙工金云修見勢不妙,趕快過來攔住了他們。我對討債人說:“我們實在是遇到困難,又不是我故意不給錢。你就是要我命,我也沒辦法,實在不行,要么你就拿機器去抵押吧!”就這樣,我們有些新添的、比較貴的日本“雙針車”、“三線車”、“五線車”就被他們拉走抵債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把一生全部的積蓄 3萬元錢,交給了益民。我對他說:“萬一媽媽發生意外,這錢留給你弟弟上大學用。 ”我隱隱約約好像是在交待后事。
可惡的查戶口。我們的員工來自全國各地,辦暫住證要錢又很慢。公安局、派出所的民警會在深夜里突然到宿舍查戶口,如果沒有暫住證,就直接把人拉到東莞樟木頭。他們把我們的員工抓走后,必須要用錢去贖才肯放人,150元、200元不等。我們只好派行政負責人報關員王水裕去處理,就算交了錢放出來,過幾天又來抓一次,又要再交錢。我們真的很無助,每次得知他們要來查戶口,我們就通知大家趕緊躲起來,但很多時候還是來不及。這些人根本不是為了治安,就是為了個人發財。那時候的深圳確實很黑、很亂。
頻頻被盜竊。我 1992年到深圳辦廠,好不容易買了一輛 1.5噸的五十鈴小貨車,1993年就被盜了。司機是個廣東人,據他說,晚上車子停在下沙工廠門口,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見了。真是雪上加霜。
每到年底盜竊頻繁,1994年底有一天早晨,工人去上班,發現價值最貴的鳳眼機和兩臺電剪刀不見了,值班人員竟毫無知覺。
我個人的住所幾次被盜,手機、衣服、錢包難逃一劫。每次被盜后,我就會換門鎖再加固,但無濟于事,至今我也不明白盜賊是從哪里進來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