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羞怯所體現的克制之美
本地方言里,羞怯還有兩個名字,叫“抹不開”和“扯不展”,含義顯而易見:拘謹,缺乏自信,因此……吃不開。這種理解,也是大多數人的理解。但我對羞怯的理解略有不同,羞怯,不應該是表面的扭捏,更深層次,它是且應該是一種克制精神。
黃奕對家事的處理,就體現了羞怯精神的實質。丈夫上微博申訴,引起軒然大波。依照娛樂圈的慣例,這幾乎是一個最好的炒作時機,應當趕緊發布文字聲明和聲淚俱下視頻,開記者招待會,既引起注意,也在家庭內部贏得道德資本。要知道,網絡時代的娛樂圈,只要能夠提供話題性,好事是好事,壞事也是好事,經過這樣一番折騰,人們會把所有動向歸于炒作,進而懷疑事情的真實性,反而消解了它的負面效果。
她的做法是,沒做任何回應,冷處理,若無其事,十天后亮相倫敦國際華語電影節,被問到家事時,和顏悅色地回答:“希望大家能夠理解,作為一個媽媽,想要一點私人空間的愿望。”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她的表現讓人驚艷,她有邊,知道這很難看,她在一個藝人的反應和一個女人的反應之間,選了后者,在最有可能失控的時候,收回進攻性,克制面對。
張曉風有篇文章叫《我在》,寫的是一個人用種種方式來感知自己的存在、宣示自己的存在,每遇山水勝景,喊一聲“我在”。而羞怯,是一種反向的存在感宣示,是知道世界的水深水淺,所以不敢造次,不知道一聲喊叫會否引起雪崩,所以盡量小聲或者無聲地表達自己的在場。
這或許還是對自己的無知、拘謹、不自信的粉飾,但知道自己的無知,并且設法遮掩,已經是一種人性進展。這是更強烈的存在感,是在自身之外觀察自己,呈示著一種克制之美。
羞怯也不僅僅是一種表面化的表情或態度,它滲透在所有角落,在為人處世、工作或創作中,羞怯甚至是一種風格,一種隱形的風格。
有些電影能讓人感受到創作者的羞怯,例如《情比姐妹深》,講的是兩個女人持續一生的友誼,有許多情節可供煽情,但導演加里·馬歇爾顯然是個羞怯的人,每逢劇中人有吐露心聲的跡象,他總是讓她們稍稍說兩句就趕緊收手,絕無大段對白、獨白,更不會淚如雨下。這樣許多次之后,我簡直都要笑出聲來,我幾乎能夠想見,他在演員即將過度表演的時候,抱住他們的腿喊著“你要理智點啊!”他一定非常害怕那種突兀而龐大的存在,害怕自己的電影過于有侵略性。這種羞怯成就了這部電影,使它回味悠長,久久難忘。
還有歌手郁可唯,當年在選秀舞臺上,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羞怯,她少言、內斂,表情很節制。她的歌藝卻體現了這種羞怯的另一重意義,她的聲音和氣息控制力都很強,很懂得利用舞臺音響,感情表達也剛剛好,這一切都在說明,她一定經常打量自己,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打量自己的聲音和表達,在別人提出非議之前已經非議過自己很多遍了,一旦出手,就不會失手。這是羞怯者的最大收獲。
羞怯也有層級,它如果是一座金字塔,那種本能的、天然的羞怯,是這座塔的底層,真正高貴的,是經歷世事、獲得權力之后的羞怯,甚至是體驗過囂張跋扈之后的羞怯,可為卻不為,有弦,卻沒有箭。
小莊只因多看了你一眼,小莊簡介:我已羞紅了我的臉
“對他,我并不害怕,只是有點羞怯。”初見雇主羅切斯特先生的時候,家庭女教師簡·愛如此形容對他的感覺。這一點點羞怯,末了卻發展成文學史上最膾炙人口的戀情之一,而后來那段“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如果上帝賜予我財富和美貌,我會使你難于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于離開你”的著名宣言,不經意已流傳為自尊與愛的絕唱。
簡的話里面透露出了鮮明的人格特質:內向,自省,堅定,以及并不很強烈的源于自知之明的自卑。正是這樣的她,以一顆敏感之心,捕捉到了生命中不可多得的靈魂之愛。
TED講者蘇珊·凱恩曾在她的演講“安靜:內向的力量”中,介紹她本人從小到大是怎樣一路認識自身的內向并學會與之相處的故事,提醒人們不要忽視這種性格的潛質。事實上,全世界大約有1/3的人屬于內向型性格,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容易在不那么熟悉的人或環境面前害羞,表現為臉紅、低頭、局促不安。這種反映羞怯、慚愧或謙卑的行為看似普遍,其中卻包含著許多現今科學研究也無法很好解釋的事實—比如,為什么人說謊時會臉紅?這樣豈非令對立者生疑,不利于我們達到目的嗎?那么它為什么沒有被演化所淘汰掉?
有一種解釋認為,臉紅相當于一種示弱,有助于化解敵意,增進親密,所以從長遠來說是演化選擇的結果。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內向和羞怯倒并不能完全等同。美國印第安納大學東南分校羞怯研究所所長伯納多·卡杜奇(Bernardo Carducci)認為,內向的人不一定羞怯。內向的人具有與他人成功交流所必需的社交技巧和自信,他們只是需要獨處來重蓄能量;純粹羞怯的人則缺少駕馭社交的技巧、思維、情緒和心態。
戀情和性愛中流露出的羞怯則更為常見,也更好理解,它像信號一樣指向進一步接觸的可能。奧利法讓查泰萊夫人臉紅,杜拉斯讓李云泰臉紅,范萊莉亞讓斯巴達克斯臉紅,甚至,洛麗塔讓亨伯特臉紅……一切拜羞怯所賜,世上方有了那么多驚心動魄的愛欲糾葛。
英國著名動物學家、生物人類學家德斯蒙德·莫利斯在“裸猿三部曲”的第三部《親密關系》中寫道:女子尤其女孩子臉紅的現象比男子更常見,臉紅的同時,肌膚因充血而腫脹發光……臉紅有性的意義,有證據顯示:古代奴隸市場上,被販賣到后宮的女奴如果臉紅,賣出的價錢就高于不臉紅的女奴。無論是否有意,紅暈是邀請親密行為的信號,而且是強有力的信號。
不僅臉紅的古代女奴受歡迎,來到現代社會,會臉紅的男性也獨具魅力。我們喜歡休·格蘭特那樣的男子,因為他的羞澀靦腆中有一種保障:這不是個輕浮厚顏的登徒子,未至于見了母的就撲上去。
在動物身上,科學家們同樣找到了羞怯性格者的獨特婚配價值。2013年9月份 《生態學快報》(Ecology Letters)報道,來自牛津大學動物系愛德華·格雷學院的本·謝爾頓(Ben Sheldon)利用微型射頻識別儀器,在一整個冬天里對懷特姆森林地區的大山雀進行“社交行為觀察”,發現那些性格較大膽的鳥兒喜歡躥來躥去,但顯然缺乏長線友情,而那些羞怯的鳥兒則處于更緊密的社會聯系之中,更易合作與相處。顯然,前者是情人的架勢,而后者才是丈夫的料。

編輯blahblahblah:
身邊又有一對朋友閃婚,一個是《欲望都市》里Big Man那樣的男人,一個是所謂的其貌不揚大齡單身女青年。聚會時,女人被團團圍住,姐妹們無一不“憤憤不平”:說,你是怎么“捕獲”鉆石王老五的?!女人手足無措,害羞閃躲—這倒讓我在回憶兩人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時,尋出點端倪來:男人自然是游刃有余,保持隨時人戲兩清的清醒,女人離他挺遠,無非是和閨密竊竊私語,只是末了告別,男人說了句:“呀,你有酒窩哎”,女人騰地臉紅—一如現在。
原來,正是那一抹無心的紅暈,瞬間把男人從喧鬧浮夸的派對里拉回純真年代。在歷經各種斗智斗勇的情感關系直到陷入輸贏都根本無所謂的疲軟狀態后,男人發現自己想要倚靠的,不過是一種被歲月洗禮后還會臉紅的害羞,越是歷久,越是難得—那一點兒“不好意思”在他這兒終于變成了“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