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_黎錦堂 發自烏克蘭頓涅茨克 編輯_曹爾寅 供圖_CFP
本是同根生 同心難相離為什么烏克蘭離不開俄羅斯
特約撰稿_黎錦堂 發自烏克蘭頓涅茨克 編輯_曹爾寅 供圖_CFP

當地時間2014年5月13日,烏克蘭頓涅茨克,一名女子身披俄羅斯國旗,從軍事隔離網旁走過。
坐落在兩大勢力之間的烏克蘭是悲情的:有著向往歐盟的心,血液里卻流淌著俄羅斯的因子。向東還是向西?俄烏歷史文化的同心結最終讓烏克蘭深深糾結。
烏克蘭在獨立后二十余年來一直在努力實現加入歐盟的目標,卻始終“難產”。果然,在2013年11月21日,烏政府突然宣布“暫停與歐盟簽署聯系國協定”,用媒體的話,就是俄羅斯“在結婚前一晚把新娘搶走了”。
隨后發生的種種事件似乎超出了觀察家們的預測,先是基輔爆發暴力示威,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被免職;之后克里米亞舉行全民公投,被并入俄羅斯。鄰靠俄羅斯東部的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個州則“依樣畫葫蘆”舉行獨立公投。基輔政府為收復失地,對東部地區展開軍事行動。而當這些事件漸漸移出媒體視線的時候,馬航MH17在烏克蘭上空被導彈擊中的慘劇再次將世界的目光引向了這個多事之地。
是什么讓烏克蘭不顧二十載努力功虧一簣的后果急剎車回頭?俄烏關系為何如此錯綜復雜,難以厘清?我經過在烏克蘭大半年的生活,通過對當地人生活習慣和文化傳統的觀察后發現,烏俄關系如此“糾結”,除了經濟、政治等因素外,還有兩個看不見的結:一個是兩國悠長的歷史結,另一個是他們共同享有的文化結。
公元6世紀,在第聶伯河流域沿岸一片遼闊的東歐平原上,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祖先東斯拉夫人開始成為一支獨立的部落體系。經過基輔羅斯、留里克王朝、羅曼諾夫王朝的更替,直到蘇聯解體,烏克蘭才在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一個完整的、有別于俄羅斯的獨立國家。且不說第一個俄羅斯國家中心就起源并定都于現烏克蘭的首都基輔,就連羅斯文化的母親河—貫穿俄羅斯、烏克蘭的第聶伯河也記錄著兩國獨特的歷史情結。
同為東斯拉夫人的后代,單憑外貌和生活習慣很難辨別兩國人民的國籍。特別是在烏克蘭東南部的城市,如最發達的地區“頓巴斯”的三大城市—烏前首都哈爾科夫、深陷戰火的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以及軍事重地克里米亞半島,生活在這些地方的俄羅斯族甚至多于烏克蘭族。
更有趣的是,我在頓涅茨克所認識的當地朋友中,有相當多的“混血兒”—父親或者母親分別是俄羅斯族或者烏克蘭族。他們居住在烏克蘭,但寒暑假甚至周末,就會回“老家”俄羅斯探親或度假。“國界”的概念在他們腦海中是模糊的。我的一個朋友甚至開玩笑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俄羅斯族還是烏克蘭族,我只知道我們一樣愛喝伏特加,喝醉了大家都一個樣!”
如果說兩個民族的歷史如流淌在兩國人民身體內的血液密不可分,長達15個世紀兩國同屬于一個主權的事實更在意識上勒緊了俄烏的繩結。且不探究遙遠的沙俄封建王朝給烏克蘭留下的影響,單是蘇聯時期遺留的,就足以讓人感覺身處烏克蘭卻同在俄羅斯一樣。
在頓涅茨克,我看到了蘇聯電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里的莫斯科式建筑,看到了俄羅斯電影《我的男友是天使》里圣彼得堡的公交車。就連一些生活細節和思維,如在公交上的買票方式,傳統蘇聯式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靈活停站的迷你小巴士,習慣性“排大隊”的等待,無一不折射出兩國的共同性。在被并入俄羅斯之前的克里米亞半島,甚至能看到有的建筑上,毫不忌憚地豎立著飄揚的俄羅斯國旗,就連島上的著名港口城市塞瓦斯托波爾也駐扎著俄羅斯海軍中最馳名的黑海艦隊。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俄羅斯族還是烏克蘭族,我只知道我們一樣愛喝伏特加,喝醉了大家都一個樣!
說到兩國文化,語言是一個不得不談的重要部分。俄語和烏克蘭語同屬東斯拉夫語系,我在烏克蘭除輔修俄語之外,同時參與了學校烏克蘭語的課程,發現烏語與俄語有非常多的相似之處:字母的寫法、讀法大部分一致,語法基本相似。比起中亞眾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烏克蘭人更容易接受俄語。難怪俄語在烏克蘭比烏語更像官方語言,基本全部烏克蘭人都懂俄語;然而就在我所在的東烏克蘭,卻有相當一部分居民不懂烏克蘭語。出生在蘇聯時期的居民自然是以俄語為母語,而出生在蘇聯解體后的年輕人也是如此。

我認識的大學朋友無論日常談話還是上網交流,都操著一口流利的俄語,即使他們從小就學習烏語,大學入學考試也必須使用烏語。由于烏政府極力倡導使用烏語,在火車站、超市商店里看到的所有招牌與告示都是用烏語寫的。頗為諷刺的是,顧客與服務員的交流卻大都使用俄語;顧客甚至會在與售貨員交流時,先把用烏語寫的商品名字本能地“翻譯”成俄語。
另外,兩國人民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宗教也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你也許知道烏克蘭人像俄羅斯人一樣視伏特加為國酒,你卻不一定知道,聞名于世的俄羅斯名菜紅菜湯(亦名羅宋湯)原來是地地道道的烏克蘭菜。你也許知道烏克蘭人跟俄羅斯人一樣視土豆如大米,你卻不一定知道,烏克蘭人跟俄羅斯人一樣認為“給點錢,警察就能辦好事”。你也許知道,大部分歐洲人都信奉耶穌,你卻不一定知道與歐盟主流信奉的天主教不一樣,烏克蘭與俄羅斯是信奉東正教的—當12月25日歐洲各國為圣誕舉行盛大慶祝時,坐落在東歐的烏克蘭、俄羅斯等國卻悄無聲息,一座座有著洋蔥頭尖頂的東正教教堂在風雪中寂靜地矗立著,等待著來年1月7日的東正教圣誕節。
正因兩國的文化辨識度如此之低,在我參加過的一個與當地人以“描述你去過的外國城市”為題目討論的論壇里,在聽完大部分人說完了他們去過巴黎、威尼斯、柏林、維也納、華沙等歐洲城市的經歷后,我不禁發問:“難道你們就沒有去過莫斯科、圣彼得堡嗎?這兩個城市也是當之無愧的歐洲大城市吧。”語畢,這些當地人相視而笑,我恍然大悟:不是他們沒去過這兩城市,也不是這兩個城市小,而是他們潛意識里根本沒有把這兩個城市當成是外國的城市。
當然,我所述的文化現象發生在頓涅茨克(東烏克蘭),至于西烏克蘭的文化則與俄羅斯差異較大。然而,烏克蘭的前四大城市中,除了基輔作為烏首都需要突出自身民族文化外(事實上,俄語在基輔基本通用),第二、三、四大城市—哈爾科夫、敖德薩、頓涅茨克,以及烏克蘭之前唯一一個自治共和國—克里米亞半島,都屬于東烏克蘭的地理范疇。而這些地區的人口數量、城市規模與現代化、經濟發展程度一直位列烏克蘭前列。當西烏克蘭的人民強烈呼吁加入歐盟時,掌握著強大話語權的東烏克蘭卻躊躇不前,仿佛被某些看不見的力量所牽引,而最終重重的矛盾在基輔、克里米亞事件和馬航被擊落等事件之后達到了頂點。
有人說,坐落在兩大勢力之間的烏克蘭是悲情的—有著向往歐盟的心,卻無可避免地帶著俄羅斯的影子;作為一個新興的、轉型中的國家,且處于歐亞跳板這樣一個重要的戰略地位,在地緣政治的影響下,烏克蘭勢必無法保持“低調”,而成為歐盟和俄羅斯競相拉攏的對象。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究竟烏克蘭會最終加入歐盟還是倒向俄羅斯,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