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細胞，你慢慢來

沈佳佳

小細胞：

Hey，我還沒想好要怎么稱呼你，也不知道你會是什么樣子，我甚至有點忐忑，不知道你會不會長大。想到你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卻幾乎感受不到，這種感覺真是微妙。

你是計劃之內，又是意料之外。我和老田——都忘了跟你介紹，這個站在我身邊，挺帥氣、皮膚黝黑、笑起來眼角眉梢完全綻開的爺們兒就是你爸——原本想去更遠的遠方，想看更多的世界。結果，還沒來得及跑遠，你就出現了。

前一晚我們還吃著生魚片、喝著小酒，微醺著和朋友們講剛從印度回來的趣聞，今天我卻在這個周六下午冰冷的房間里，流著鼻涕把你出現的消息告訴老田，他特爺們兒地抱著我，說了句：太好了！

Hey，小細胞，雖然你現在只有6厘米長，像一顆蘋果核，但已經漸漸形成視網膜，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心跳。我已迫不及待挺起毫無變化的肚皮，矯情地用右手輕撫，試圖找出一些特別感受。我像任何一個標準孕婦那樣，默默收起10厘米的高跟鞋和超短裙。在你沒出現之前，我曾想過要做個超辣的辣媽，即使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也要踩著高跟鞋嚼冰棍。原來我沒那么辣，只想你安安全全降生到這個世界。

Hey，小細胞，你很可能是個龜毛的處女座小孩。別擔心，我的初戀小男友也是處女座的。我想，我們應該會處得不錯。既然說到初戀，親愛的小細胞，那就讓我們說說愛吧。

我一定會愛你，但是我一定更愛我自己。因為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連愛自己都做得磕磕碰碰，又有什么能力去愛別人呢。所以，雖然我不太辣了，但我一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妥妥帖帖；我盡量克制自己日益增長的食欲，堅持每天鍛煉，不至于讓你第一眼見到的是我腦滿腸肥的形象；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強大，將軟弱失望的情緒安頓好，我沒法成為女神，但至少，我會竭力去做好一個女人。

親愛的小細胞，老田一定很寵你，因為他就很寵我。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是世界上最明朗的男孩子。我多希望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一個這樣的人。沒有七彩羽毛和云朵，你只是很篤定地知道，他會和你萬水千山走遍。

親愛的小細胞，你一定還是能看到我和老田拌嘴，甚至互相指責對方。我不能辯解說這種爭吵也是愛的一種——雖然我想這是事實——如果你真的看到這樣的場面，不必太害怕。我們很快就會伸出手抱一抱對方，彼此一定會有妥協。

親愛的小細胞，年少時總以為妥協便是失敗，后來才懂得原來學會妥協也是一種修行。我原以為自己會流浪，會像三毛遇到荷西一樣成就一段傳奇。會成為一個詩人，或至少是個賣字的人。年少時我學著抽煙、喝酒、聽搖滾、逃學，學著像安妮寶貝書里的女主角一樣穿棉裙，赤腳穿鞋。親愛的小細胞，你一定也會有這樣的一段時光，懷疑一切，又想成為一切。你會對我大吼大叫，會對著我冷笑，會不和我說話，會看輕我，會覺得我永遠不能理解你。請相信，我能理解你，回望這一切，我覺得既可笑又溫暖。我也許會沉默不語，笑著看你發瘋。親愛的，你以后一定會知道，能發瘋，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兒。

親愛的，你還只是一個小細胞，卻已經有那么多要人操心的事兒了。要不要去最好的醫院生產；要不要請最好的月嫂照顧；要不要去早教班；要不要送私立幼兒園；要不要出國念書……我向來不愛想這些事兒，但既然我們生于俗世，總免不了被拉扯著比較，我能做的是盡力保護你。我想在你身邊做一個導游，而不是導演。我想帶著你走到一扇門前，告訴你前面的路可能會是怎么回事兒。然后揮一揮旗子，叫你自己去看，我會在原地等你回來集合，僅此而已。

小細胞，我偷偷告訴你，我有想過你的名字，叫“與點”。這是很早之前高中里學過的一篇古文：孔子的學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孔子要他們各言其志，大家爭相表達自己的宏偉理想，輪到曾皙時，他卻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一聽，喟然嘆曰：“我與點也。”

老田說這名字掉書袋，太矯情。我想也是，如果可以，我真想讓你自己給自己取名字。我想把這世界的一切都交給你自己。你自己選擇生命的無限種可能，我只是靜默在一邊，在你需要的時候，稍稍攙扶一把。

總之，小細胞，你慢慢來，如果我們總是那么直奔主題，難免會錯過沿途風光。

滿懷期待的媽媽

金磊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