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字體，沒有“免費午餐”

文/鄧光揚 謝衛國

中文字體，沒有“免費午餐”

文/鄧光揚 謝衛國

漢字作為中華非物質文化遺產，無疑是中華兒女共有的精神財富。福建兩家公司因商品商標上的四個字“長得”像北京漢儀公司字庫里的字體，被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賠4.8萬元。最高人民法院將此案列入2013年中國法院50件典型知識產權案件。

“老祖宗千百年傳下來的字，憑什么他能用我不能用？”“我們在自家商品上用四個漢字做商標，居然判決賠償4.8萬元，平均一字1.2萬，有沒有搞錯！”南京中院審結全國第一起對計算機字庫部分單字予以著作權保護的案件后，被告對此喊冤叫屈。此后，南京市中院判決另一起案件，再次確認字庫單字享有著作權，福建某企業因擅用“城市寶貝”四個字而被判賠償4.8萬元。

商標字體惹官司

北京漢儀公司與北大方正一樣，是國內最早從事中文字體數字化研發和銷售的高新企業，這些年來開發了大批計算機字庫，“秀英”體字庫是其中之一。一次，漢儀公司的委托代理人在位于南京市棲霞區學衡路上的某大型超市，發現不少使用“秀英”體字庫單字做商標或名稱的商品，其中，福建的雙飛公司、青蛙王子公司就是這樣的“大戶”。

次日，這名代理人以普通消費者的身份，到那家大型超市購買了由這兩家公司共同生產、銷售的“城市寶貝”、“青蛙王子”兒童護膚系列產品，當場取得了蓋有超市印章的正式發票，并申請隨行的江蘇省南京市石城公證處公證員，對整個購買過程進行了證據保全公證。

接著，這名代理人以北京漢儀公司的名義，將福建的雙飛公司、青蛙王子公司一并告上法庭。原告北京漢儀公司在訴狀中稱：被告一福建雙飛公司、被告二青蛙王子公司在其注冊商標中，未經北京漢儀公司許可而使用漢字秀英體，并在其生產、銷售的產品上，以此注冊商標。兩家被告生產使用“城市寶貝”商標的產品，銷售范圍廣、銷量巨大、侵權時間持續長，給原告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為此，原告請求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判令兩被告立即停止使用侵犯原告著作權的“城市寶貝”注冊商標；賠償原告經濟損失人民幣50萬元，及為制止侵權所支出的相關費用，承擔本案的訴訟費；判令被告三蘇果超市停止銷售侵權產品。

接到起訴狀副本，福建雙飛公司、青蛙王子公司雖然大感意外，但仍認真準備答辯狀。兩被告在法庭上侃侃而辯：

——原告雖將字庫備案，取得計算機軟件登記證書及字庫著作權登記證書，但對是否享有字庫中單個字的著作權并不能以這些證書來判斷，而應依據著作權法的作品的相關規定來判斷，取得著作權登記證書僅是備案，而不是表明字庫中的單字符合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具有獨創性的要求；字庫實際上是統一風格的一部作品，字庫中的單個字不是著作權法中所闡述的美術作品，原告單個字并不享有著作權。

——原告是通過軟件對字庫享有著作權，也就是說原告的權利主要在于軟件著作權；

——關于原告提出的50萬元損失的問題，雖有法定的賠償標準，但本案當中所使用的城市寶貝四個字與一般的侵犯著作權不一樣，被告銷售的是產品，“城市寶貝”只是產品的注冊商標。

四字判賠四萬八

“涉案‘城市寶貝’四字是秀英體字庫中具有獨創性的單字，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南京中院審理認為。

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認為，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第四條第（八）項規定：美術作品，是指繪畫、書法、雕塑等以線條、色彩或者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涉案字庫中的單字若能成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就應當符合上述法律規定的構成要件。即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具有審美意義的平面造型藝術。

現行的各類字庫中的單字按書寫方式不同，總體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書法家用傳統毛筆書寫的單字（其中也包含集合古代書法家作品中的單字），如著名的“舒同體”、“啟功體”；第二類是書體設計人員使用鉛筆等現代工具描繪的美術字，如本案中涉及漢儀秀英體。第一類單字具有獨創性是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目前沒有爭議；但對第二類單字能否單獨構成美術作品，則應從美術字的藝術創作規律和著作權法理論的角度來審視。

美術字是經過加工、美化、裝飾而形成的文字，是一種運用裝飾手法美化文字的書寫藝術，看似簡單且宜于復制，但設計一款具有創意并符合審美意義的美術字并不易，不僅要求單字賞心悅目，且要整篇文字整體美觀、和諧統一。

涉爭美術字漢儀秀英體的筆畫特點是：橫豎筆畫粗細基本相同，除筆畫兩端為圓形外與現有黑體字無明顯差別，點為心形桃點，短撇為飄動的柳葉形，長撇為向左方上揚飛起，捺為向右方上揚飛起，折勾以柔美的圓弧線條處理，折筆畫整體變方為圓，其表現的形態與公知領域的美術字的基本筆畫相比具有鮮明特色。設計者在此基礎上對每字的重心、空間劃分、黑白對比進行合理編排，又按字庫中單字整體藝術風格須統一、協調之要求，逐一適當修正。設計過程凝聚著設計者的智慧和創造性勞動。其創作難度和高度雖不及書法家用毛筆書寫的書法作品，但不能以此否認其獨創性。本案所涉“城市寶貝”四字，基本體現原告創作該字體的筆畫特征，其中點、撇、折筆等筆畫，與現有公知領域包括原告漢儀公司《漢儀瀏覽字寶》中其他美術字書體相比，不相同也不相似，具有明顯的個性特征，能夠獨立構成美術作品，理應享有著作權。

法院據此認為，兩被告將秀英體的“城市寶貝”四字商標作為商業用途，侵犯了原告就美術作品所應獲得的財產性權利。遂于2011年8月底，判令兩被告停用漢儀秀英體“城市寶貝”，賠償原告經濟損失4.8萬元。

“我們在自家商品上用四個漢字做商標，居然判決賠償4.8萬元，平均一字1萬2，有沒有搞錯！”判決一出，兩被告連連叫屈。不過，他們細加打聽，便不吱聲了。原來，江蘇某家企業因在“笑巴喜”商標中使用北京漢儀公司擁有著作權的“笑喜”二字，剛剛被南京中院判賠償2.8萬元。全國首起對計算機字庫部分單字予以著作權保護的案件，省高院對此判決給予充分肯定，認為此案對計算機字庫的發展和創新必將起到保護和促進作用。

判決一出滿堂彩

中文字體產業在我國有著廣闊的市場，但是近年來由于侵權現象頻發，字體開發權利人得不到經濟賠償，導致該產業急劇萎縮。加之一直以來國內缺乏相應的專門法律保護，有關中文字體字庫中的單字能否作為美術作品而賦予其著作權保護問題，在司法界、學術界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正、反觀點。

南京中院兩起生效判決，均認定“字庫中具有獨創性的單字構成受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應當受到保護”，業內人士為之振奮，認為版權保護讓中文字體字庫產業迎來了曙光。

2011年11月26日，10多位國內知識產權領域專家，齊聚北京，共商中文字體字庫產業版權保護問題。專家們對南京市中院的這兩起判決給予高度評價，認為此案對計算機字庫知識產權的保護起到了促進作用，具有標桿性意義。2014年4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在廣州舉行的全國知識產權宣傳周上，漢儀公司訴青蛙王子公司、雙飛公司案，以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成功入選2013年中國法院50件典型知識產權案件。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法博士點評

清華大學知識產權法學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王兵認為：無論是字庫，還是單字，只要具有獨創性，就應該保護。獨創性要從兩個方面來看，一個作為一種漢字，是不是書法的意識表達，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它有獨創性；從字庫角度來講，作為一個字庫應該跟數據庫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說要考慮漢字的選擇編排，有沒有獨創性的地方？如果有，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這一類的字庫類似數據庫編輯作品和匯編作品，也要考慮它的獨創性。

不能因為國外對字庫不保護，我們也不保護。我們的方塊字是表意文字，跟情感有關；國外的文字是字母，是一個個符號，構成一個單詞才有意思，每一個符號沒有意思，僅是一個發音。漢字中的各種字不僅筆畫不一樣，而且空間架構書法特征也不同，字的特點決定了它有各種各樣的表達，每個人寫的字不僅表現的外形不一樣，所表達的內部情感也不一樣。

上海大學知識產權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陶鑫良：我一直在追蹤這兩個案件，基本贊同南京市中院的判決。美術作品保護不是字意，是字形，這個字形可以有三種渠道來源，一種是計算機數字的輸出，兩個案件涉及的情況一樣。漢字的多維字形結構比西方橫向一維結構，更容易作為美術作品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西方法律中沒有看到有關書法作品的規定，但在東方，尤其在中國、日本和韓國強調書法的保護，東方文字尤其是漢字多維規劃相對比較復雜，這個字形結構尤其可能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是以美術作品來予以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