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沈嘉祿
銅鏡鑒照的精彩人生
文·圖/沈嘉祿
據銅鏡收藏家估算,銅鏡價格在最近十年里翻了三四倍,精品級的銅鏡則一般要翻十余倍。
沈嘉祿,上海報業集團《新民周刊》主筆、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作家協會理事,小說創作委員會主任。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二十多部,并有多部藝術鑒賞類專著。
在“大件頭”鐘鼎彝器收藏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后,收藏家便將目光對準了歷代銅鏡這類小型銅器,畢竟,數千年的歷史在精美的花紋和翡翠色的銹斑中凝結。經過一番風雨兼程的努力,民間收藏銅鏡呈現出豐贍的成果。前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有一次跟中國銅鏡研究專家孔祥星說:“依我看,目前國內民間收藏銅鏡的水平已經超過我們博物館了。”
2005年,上海博物館舉辦過一次館藏銅鏡精品展,其中就有數枚劫后余生的精品。現在收藏銅鏡的人,收藏規模達到數十枚者,在上海有一百多位,規模超過兩百枚,并有理論研究的收藏家則不超過二十個。
黃洪彬收藏銅鏡是一個偶然。他是從收藏瓷器、玉器、佛像、錢幣等起步的,上世紀80年代,在舊書店訪到一套八冊清代刻影本《陶齋吉金錄》,里面有銅鏡的拓片和介紹,頓生登臨泰山之感,為中國古代銅鏡的精美紋飾所嘆服。
不久他到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尋訪舊器,在一個地攤上發現一枚漆黑的銅鏡,品相完好,圖案清晰,紋飾精美。喜歡寫在他的臉上,江湖上的攤主看得分明,一開口索價8000元。這對于從未玩過銅鏡的黃洪彬來說,是有點意外的,不過他沒有太多的猶豫就買下了。回到上海趕快拿出有關書籍對照,發現居然是一枚漢代的博局鏡。所謂博局,也稱博戲、陸博,是一種古老的棋戲,大約在春秋時就流行于民間,到了秦漢,連官府商賈也要玩,盛行一時。再請專家掌眼,也認為是難得的精品。
“從此,我膽子就大了。”黃洪彬對我說。
目前發現最早的銅鏡是青海貴南縣尕馬臺遺址25號墓出土的一枚七角星紋鏡,屬于齊家文化晚期。由此推斷,中國的銅鏡歷史至少有四千年了。按照文物界研究結論,中國銅鏡歷史可分為起始期(齊家文化與商周),流行期(春秋戰國),鼎盛(漢代),中衰(三國、晉、魏、南北朝),繁榮(隋唐),衰落(五代十國、宋、金、元)等幾個階段。從其流行程度、鑄造技術、藝術風格和其成就等幾個方面來看,戰國、兩漢、唐代是三個最重要的發展時期。銅鏡的紋飾要數戰國、兩漢、隋唐時期的精品最為極致。戰國的山字紋、花葉紋,還有造型夸張、抽象的龍紋、鳳紋等等各種主題紋飾坐落于地紋之中,尤顯戰國銅鏡的圖案格外的層次分明。
銅鏡藝術至隋唐,算是真正意義上走到了青銅藝術的山頂。此后,青銅藝術的光輝慢慢退去。
黃洪彬在銅鏡收藏的最初幾年里,往甘肅、青海、陜西、河南等一些小縣城里跑,在別人還沒醒過來之前買了不少好東西。有一次他去南京夫子廟淘寶,一個朋友告訴他,有一古董老板手里有一枚銅鏡,品相一流。他急忙趕去,但老板告訴他,前一天已經被一個北京人買走了。黃洪彬不甘心,連夜坐飛機趕到北京,輾轉找到這個收藏家,說了半天,再加價30%,終于從對方手里求到這枚銅鏡。這枚西漢古鏡直徑有22厘米,鏡背雕刻著十幾個舞蹈人物,構成一幅王宮禮樂圖,是研究西漢禮樂文化的寶貴資料。
還有一次,他的一位朋友傳了一張照片到上海,是一枚腐蝕得相當嚴重的唐代銅鏡,背面幾乎看不清一絲紋飾了,但此鏡直徑有24厘米,是比較罕見的。他當即要求將實物送達,撫摸之際,黃洪彬在銹蝕的背部中看到露出的一小塊浮雕。但就憑這一角動物背部,黃洪彬就判定是頭模鏡。所謂頭模鏡,是指第一次澆鑄的銅鏡,模范始用,紋路清晰,價值超過二模三模。對方開價11萬元,黃洪彬的朋友都勸他不要買。但他斷定銹斑可以洗除,銹蝕的表面下或許會有精彩世界,最后一咬牙買下。回家后用自己調配的碳酸藥水洗了三天,腐蝕的背面逐漸清晰起來,懸著的心這才落下:原來是唐代典型的瑞獸海水葡萄鏡,畫面內容非常豐滿,雕刻極為精細,頭模鏡的神韻逼人而來。這一記他博準了。
銅鏡收藏與交易的信息還引起了境外收藏家的關注,他們經常來中國尋訪。有一次黃洪彬從民間藏家手里買到一副東漢龍虎對鏡,一位日本收藏家得知后馬上找上門來,愿意出60萬元購藏,被他一口回絕。“好東西不能流到海外去。”
中國的銅鏡在日本收藏家眼里,絕對是稀世珍寶,玩了幾十年的收藏家,擁有數百枚的不算少,有些精品還是上世紀30年代流入日本的。他們有相當豐富的實物,還形成了一定的圈子,隔三差五也能出版專著,這些都讓黃洪彬頗不服氣。為了收藏與研究,黃洪彬將所有的積蓄都投在銅鏡上,除了尋訪各地古玩市場外還經常上拍賣會舉牌,只要是好東西,價錢貴一點他不怕。
在尋訪過程中,黃洪彬還撰寫了不少有關銅鏡的鑒賞辨析文章,經常發表在《中國文物報》等報刊上,引起了專家的高度肯定及藏家的關注。但隨著研究的深入,他覺得自己以前讀過的書不夠用了,于是就報考了上海社科院文博研究生班,青燈黃卷地苦讀四年,以優異成績畢業。他的畢業論文題目是《古代銅鏡中龍的演變》,力圖通過各個朝代銅鏡上的龍紋圖像來解讀中華民族圖騰的歷史演變,并由此破解在農耕文明的背景下人與自然之間的密切關系與精神寄托。由于過手的實物多,積累的資料全,這份追根溯源的梳理工作當然非他莫屬了。導師對他的論文及答辯給予了高度評價,論文也發表在2006年的《考古》雜志上,這本雜志在文物界是最具權威性的話語平臺。
在東鄰日本,他在圖書館里看到了不少有關中國銅鏡的文獻資料,印刷精美,裝幀典雅,但翻閱之后也有些失望。日本人雖然對中國文化心存敬意,國家博物館、學術機構及民間都在收藏銅鏡,畢竟對中國的許多政治制度與文化密碼不甚了解,這類書籍的圖片雖說相當精細的,但圖注往往謬誤百出。黃洪彬失落之余就立志自己編一套銅鏡方面的圖書,為國內外這方面的研究填補空白。
結果,黃洪彬自費編著了《漢雅堂藏鏡》這套圖書,還請上海青年書法家趙強花了整整三年時間,以楷書抄寫每枚銅鏡的釋文。上海博物館的李宏與陳亮為每枚銅鏡制作了拓片,黃洪彬他自己也學過傳拓技術,而且拓得相當不錯。
黃洪彬感慨無限地說:“我們享受了數千年以來祖祖輩輩留下的珍貴文化遺產,我們也要以虔誠的態度做好保護、研究與傳承工作。那種以贏利為目的的想法與做法,都是可恥的,都是上愧對祖先,下愧對子孫的!”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