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奇癥

姜紅梅

北宋年間，開封有個小販，外號叫“錢鵪鶉”，膝下育有一子叫錢子?xùn)|。錢子?xùn)|聰明好學(xué)，八九歲時就熟讀經(jīng)書，長大后更是才氣逼人。錢鵪鶉經(jīng)常教育兒子：“兒呀，你要好好讀書，我們窮苦人只有靠讀書才能受人尊敬。”

此話不假，在古代，普通百姓要想出人頭地，就得走仕途。窮人沒地位，連名字都取得隨意，就拿錢鵪鶉來說，其實他并沒有正式的名字，因為家里靠賣鵪鶉蛋為生，人們送了個外號錢鵪鶉。慢慢地，大家都不叫他的乳名了。當(dāng)然，衙門登記戶口，寫的是“錢安純”，這樣看起來比較文雅。

這天，錢家門口來了一個人買鵪鶉蛋。錢鵪鶉一看，來人是兒子私塾里的同學(xué)李秋。

這李秋家有良田千頃，腰纏萬貫，聽說京城里還有個遠房表叔是個翰林。李秋飛揚跋扈慣了，幾天前，學(xué)堂里眾文友賽詩，錢子?xùn)|出口成章，搶盡了風(fēng)頭，李秋便懷恨在心，發(fā)誓要找回面子。今天他親自帶著下人來買鵪鶉蛋，就是想羞辱錢子?xùn)|。

錢鵪鶉不明就里，笑臉相迎：“是李家公子啊，你要多少鵪鶉蛋？”李秋眉頭一挑：“我不和你說話，叫你家錢子?xùn)|來為我稱鵪鶉蛋。”錢鵪鶉說：“他在屋里讀書呢，還是我來吧。”李秋臉一沉：“叫錢子?xùn)|來，他讀過書，準(zhǔn)保算不錯賬，叫他來！”

沒辦法，李家有個翰林親戚，惹不起啊，錢子?xùn)|出來，也沒說話，把鵪鶉蛋挑好就要過秤。李秋故意刁難道：“我要公鵪鶉下的蛋。”錢子?xùn)|傻了：“公鵪鶉怎會下蛋？”李秋哈哈大笑：“你也知道公鵪鶉下不了蛋？那你一個小販的兒子還考什么功名？”

錢子?xùn)|不卑不亢地說：“俗話說得好，英雄不問出身，富貴不過三代。”

李秋怒了，指著錢子?xùn)|的鼻子說：“你小子給我老實點，你不是想?yún)⒓咏衲甑目瓶紗幔磕銊e惹急了我，不然我叫你考試時肚子疼！”說完就憤憤離去了。

錢子?xùn)|樂了，考試時你能踢我的肚子，還是施法咒我？還讓我肚子疼，真是笑煞人也。錢鵪鶉卻暗暗擔(dān)憂，李家財大勢大，萬一他們真的暗害兒子，都找不到地方去說理啊！

這天，村里來了一個算命先生，看著仙風(fēng)道骨，村里很多人都去算命。錢鵪鶉想起李秋的威脅，便找到算命先生，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算命先生思忖半晌，在錢鵪鶉耳邊言語幾句。錢鵪鶉聽了，回到家中，想了一夜，第二天，他把養(yǎng)著的鵪鶉以很低的價格全賣了。

錢子?xùn)|嚇傻了，父親右手殘疾了，不能下地干活，只能靠賣鵪鶉蛋為生，把鵪鶉賣了怎么養(yǎng)家糊口？錢鵪鶉卻故作輕松地說：“為了你的將來，鵪鶉必須賣了。”

轉(zhuǎn)過一天，錢鵪鶉從集市上買來兩只大公雞，用繩子綁好，提著雞去見縣丞。縣丞說白了就是縣官的副手，負責(zé)文書等工作。錢鵪鶉把大公雞交給縣丞，說：“老爺，我想問一下，我在衙門登記的名字是什么？”縣丞說：“你是不是裝糊涂？你家里養(yǎng)了鵪鶉，你登記的名字是錢安純。”錢鵪鶉笑笑說：“我家已經(jīng)不養(yǎng)鵪鶉了，我想改個名字。”縣丞皺皺眉頭：“你不養(yǎng)鵪鶉也沒關(guān)系，不用改名字。”

錢鵪鶉掏出一吊錢，悄悄塞到縣丞懷里：“老爺平時公務(wù)繁忙，燉兩只雞補補，另外這點小意思您收下，算是酒錢。”

抬手不打送禮人，縣丞一想，得，改名字也不算麻煩，便收下好處，說：“那你想改成什么名字？”錢鵪鶉想了想，說：“就叫錢全有吧，聽著也吉利。”

錢鵪鶉改名后不久，就到了科考時節(jié)。錢子?xùn)|和李秋等人參加州試。錢子?xùn)|想起李秋說過，要讓他考試時肚子疼，就時刻留意著，別讓李秋在自己的飲食里下了藥。

北宋科考，考生都須對號入座。開考沒多久，錢子?xùn)|鄰桌的一個考生站了起來，捂著肚子，對考官說：“我肚子疼，答不了卷。”考官走了過去，考生指指卷子上的一處，考官低頭看了看，隨即點頭放行。

錢子?xùn)|傻了：考試時真有人肚子疼？那個考生坐在自己隔壁，是不是李秋慌亂中下錯了藥？

考試完畢，錢子?xùn)|找到李秋，怒道：“好你個李秋，你是不是想給我下藥，誤把那人當(dāng)我了？你真是小人之心！”李秋卻一臉茫然：“你說什么？”

錢子?xùn)|橫眉立目：“你別裝糊涂，那位考生肚子疼，一定是你搗的鬼。”

李秋這才聽明白，“撲哧”一聲樂了：“不是我搗的鬼，是他父親搗的鬼。”

錢子?xùn)|聽得一頭霧水。

很快，州試成績出來，錢子?xùn)|和李秋都順利通過，接下來要參加省試。

這天，去年來過村里的算命先生又來了。這回，錢鵪鶉把先生請進屋里，沏上茶，好生招待，“先生真是厲害啊，我聽了你的，我兒果然考試順利，不然，怕是得肚子疼了。”

先生點了點頭：“以前我就說了，你必須改名字，你現(xiàn)在叫什么名字？”

錢鵪鶉說：“錢安純改成錢全有了，聽著吉利。”先生一聽愣了，隨即說：“你真糊涂啊，這跟沒改有什么區(qū)別？”錢鵪鶉道：“先生什么意思？”先生說：“你叫錢全有，全本身就是好詞，用這字的地方極多，像什么子孫雙全、文武雙全，而且全通‘權(quán)字，諧音都得回避。‘有這個字也是常用字，也得改。”

錢鵪鶉說：“那就請先生給我改個名字吧。”算命先生說：“行，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改名叫錢四愣吧。”

錢鵪鶉皺皺眉頭，有點難以接受：“死愣？這多難聽啊。”先生說道：“四與死諧音，這字不吉利，愣也不是好詞，只有這樣改才行。”

錢鵪鶉低頭想了想，說：“四愣就四愣吧，為了兒子，也顧不得這么多了。”算命先生走后，錢鵪鶉又捉了兩只公雞去找縣丞，說要把名字錢全有改為錢四愣。縣丞雖然嫌麻煩，但看在有雞肉吃的分上，便改了過來。

錢鵪鶉的做法，讓錢子?xùn)|很是不解。那天，他問錢鵪鶉：“爹，你為什么又改了名字？”

錢鵪鶉嘆道：“以前我不懂，還是算命先生告訴我的。科考時，父親的名諱是要回避的，如果卷子上出現(xiàn)了考生父親的名字，考生就得裝肚子疼，考官看了，也心知肚明放行。如果這考生裝作沒事，即使以后做了官，要是被朝廷知道了，不但烏紗帽不保，還要坐一年班房呢。”

錢子?xùn)|忽然想起，他參加州試時，有道題目便是“百姓安康與社稷江山”，那個肚子疼的考生，聽說他父親名叫趙來山，題目中有“山”字，這就犯了名諱，必須假裝肚子疼，退出考場。幸虧自己父親偷偷改了名字，要是仍叫錢安純，自己也要退出考場了。

錢子?xùn)|就說：“這也太不公平了，只因為卷子上有父親的名字，就不能考試了？”

錢鵪鶉道：“這還叫不公平？那考生就算今年不考，來年換了卷子還可以再考。算命先生說，唐朝有個叫李賀的可慘多了，他滿肚子才華，可他父親名字里有個‘晉字，晉與進諧音，所以他注定不能考進士，才二十七歲便郁郁而終。”

錢子?xùn)|聽到這里，終于明白李秋讓他“肚子疼”的意思了。李秋的遠房親戚是翰林，翰林常被任命為主考，給考生出題目。如果李秋把錢鵪鶉的名字告訴翰林，出的題目里只要含有名字的一個字，錢子?xùn)|就只能退出考場。

錢子?xùn)|總算知道父親為何用心良苦，改了個錢四愣的名字。不管李秋怎么使壞，考題里總不太會出現(xiàn)這兩個字吧。

李秋飛揚跋扈的性子沒變，過了州試，得意非凡。不知怎的，他知道了錢鵪鶉改名的事。李秋暗想，這幾年莊稼欠收，賦稅收不上來，考試題目多半和“錢”有關(guān)。他又打聽到，今年正是自己那個翰林親戚出題，便派了幾個下人，到京城找到翰林親戚，把事情一說，那意思，最好題目出現(xiàn)“錢”字。

這招確實狠毒，錢鵪鶉雖然改名，姓卻改不了。如果考試題目出現(xiàn)“錢”字，錢子?xùn)|就得捂肚子退出考場了。

轉(zhuǎn)眼到了省試的日子。進考場前，李秋指著錢子?xùn)|說：“你就等著肚子疼吧！”

錢子?xùn)|忐忑不安地進了考場，他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不敢打開考卷。正在這時，只聽有考生喊：“我肚子疼。”眾人一看，見前排站起一個人來，這人呆若木雞，目中無神，不是別人，正是李秋！

錢子?xùn)|忙打開試卷一看，只見有一道題目是“百姓手中財與君王殿中糧”。李秋的父親叫李向才，財與才諧音，他只能退出考場。

后來，那位翰林親戚見到李秋，說道：“咱們雖然是親戚，但朝廷選拔人才，更應(yīng)注重品行。你在州試時，打著我的名號，托我的同僚出題時做手腳，險些害了別人。此次出題，我用‘財字代替‘錢字，就是想給你一個警醒：嫉賢妒能、小肚雞腸之人，朝廷怎能錄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