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母親的路

風為裳

5歲時，她纏著姥姥姥爺問：“我爸爸媽媽呢？”姥姥拗不過她，指著電視畫面上的布達拉宮說：“你爸你媽在那兒修公路呢……”后來她便經常收到媽媽的來信。媽媽說，等那條路修好了，她就可以去拉薩了。10歲那年，她跟小伙伴說西藏的事，有個女孩說：“你姥姥姥爺騙你呢，你媽在蹲大獄。”她怔住：“你瞎說！”

12歲那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跟姥姥到了那個叫依安的地方。那里的圍墻真高。她跟著姥姥走過一道道鐵門，看到那個穿灰格子衣服的女人向她們走來。那女人看到她，眼里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姥姥說：“叫阿姨。”她怯生生地說了聲“阿姨好”。女人抹著眼淚，拉過她的手。她有點不習慣，往后閃了閃。

回家以后，她老想起那個女人憂郁的眼睛。她早就知道那個女人是她的媽媽。姥爺收到的那些信都是從依安寄來的，那時她認字不多，但她會查字典，知道那兩個字是依安，跟西藏沒什么關系。有一次她還偷聽到姥姥和姥爺的對話。他們說于秀陽——也就是她的媽媽，在獄里情緒很不穩定，很想見她……她偷偷哭過很多次，她知道進了監獄的都是犯錯誤的壞人。

1 8歲那年，她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學。有一天，她放學回家，驚訝地發現那個女人回來了。姥姥、姥爺一直說：“彩彩，叫媽媽。”她卻轉過身，躲進臥室。那天晚上，她沒出來吃晚飯。第二天，她第一次逃了學，坐在網吧里打游戲。從那以后，她就常常泡在網吧里了。

她在家里也越來越放肆。每次電視里出現西藏時，她都會指著電視大聲跟姥爺說：“我爸我媽就在那兒修路呢！”姥姥呵斥一聲：“彩彩！”她大大咧咧地問：“怎么了？”

那天，她在網吧里玩到凌晨三點才回家。那個女人泥塑一樣正坐在沙發上等她。女人說：“彩彩，我知道我虧欠你很多，可是，你不能這樣下去。你不能走我的老路……”那是她第一次聽說于秀陽的故事。于秀陽還在上大學時認識了彩彩的爸爸，沒畢業就生下了她。爸爸卻拋棄了她們母女，于秀陽傷心至極，拿刀誤傷了他……

她漸漸坐直身子，女人淚水漣漣：“我爭取一切機會減刑，就是想早日跟你團聚……”她眼睛酸澀，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不再泡網吧，把落下的功課都補了上來。大學畢業后，她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后，她拉于秀陽逛街，她想多給她買些東西。過馬路時，她緊緊攥住于秀陽的手，輕輕地說：“很小的時候，我就希望能牽著媽媽的手過馬路……”她和她手牽著手，任憑淚水流淌。她知道，那條連接她和母親的路，終于竣工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