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

林清玄

我撿到過一封訣別的情書。

情書上有這樣看來普通的句子：“當初是我選擇了你，心里明知與你不會長久，我還是執著地選擇了你。”

“這些日子以來，謝謝你陪我走過這一段路。”

“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一定會認識比我好上千倍的女孩。”

“由衷地希望在沒有我的日子里，你依然過得好。”

撿到這封情書是很偶然的。有一天我在路上散步，突然刮起一陣強風，一個印刷十分精美的信封落在我的眼前，信封沒有署名，也沒有緘封，我就打開來看。

它是一封很長的訣別信，看來是17歲的少女寫給18歲的男朋友的信，顯然她是要離開他了，于是找了許許多多的借口。

奇怪的是，這封信沒有收信人和發信人的名字，寫信的少女叫“March”，她的男朋友叫“December”，是三月寫給十二月的信呢！可以想見十二月收到這封信時，臉如寒冬的樣子。三月的信寫得這么苦，心情也不像陽春的季節。

可是，這么重要的信為什么會掉在路上呢？

有幾種可能：一是少女寫好信后不小心遺落的；二是她隨手丟棄的；三是男朋友收到后，非常生氣，在回家的路上就順手扔了。

不管如何，這封沒有地址與署名的訣別信，一定是親手遞交的，可見她非常有誠意，又寫訣別信，又親手交付。不像我們年輕時的分手，對方離開時的理由直到如今都還是一個謎。

三月在信里說：“在你18歲生日時，無論我在不在你身旁，我都一定會送你一枚銀戒指。傳說在18歲生日時收到銀戒指的話，此后將會一路順暢平安。如今，我就要放棄這段甜蜜的過去，盡管明知你是真心愛我。December，回頭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珍重！再見！”

這個結尾寫得真不錯，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讀著在路上偶然撿到的情書，想到在少年時代我們的情感都是如此糾結，因為不能了解一切都只是偶然。

銀戒指何必等到分手之后再送，今天送不是很好嗎？明天的事，誰知道呢？

不知道后來三月找到四月，十二月找到一月沒有？

那張信紙也選得很好，是一個背著行李、站在鐵軌交叉點的少女，此刻的她，不知道走哪一條路好。

“不管怎么走，都會有路。”我把訣別的情書收好，想起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