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詩意》第二十一講：時光之書

編者按：2012年，《讀者·校園版》介紹過嚴凌君老師和他的“青春讀書課”。在應試教育的背景下，他是一位充滿理想主義的語文教師，在努力地還原語文教育的初衷。除了課堂上的努力，嚴凌君老師還主編了一套內容豐富的《青春讀書課》叢書，作為語文課堂的補充。從去年開始，《讀者·校園版》請嚴凌君老師開講他的“青春讀書課”，希望更多的人能與我們共享“青春讀書課”的魅力，也希望通過這個欄目能找到更多有想法、有個性的老師，讓志同道合者相互交流，為語文教育多保留一些生機。

時間的秘密

人世間最大的秘密是時間，生命最大的奧秘也是時間，而藝術的魅力也在于時間。你們看任何好的書和電影，它都是一首時間之歌，是一本時光之書。

按照名著《追憶似水年華》的作者普魯斯特的觀點，人生一切快樂的源頭都在回憶之中。我們在人世間要活得有價值、有分量，那些值得你記憶也值得別人去記憶的東西，才是真正有價值的。反過來說，人世間的許多行為，由于沒在人的心里留下印痕，它可能就變成了一種沒意義的東西。時間會讓我們的人生沉淀，積淀下來的那些有價值的東西就變成了我們的記憶。在時間這本書里面，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之書不是記錄所有的東西，它只挑選你愿意記憶的東西記錄下來。

天在那邊屋頂上呵

又靜，又青！

樹上那邊屋頂上呵

搖著綠蔭。

鐘在眼前的天上呵

悠悠其聲。

鳥在眼前的樹上呵

啾啾其鳴。

主，生命就在那兒呀，

樸質，安寧，

這片和平的鬧聲呀，

來自市心。

——你怎么丟掉了，你呀

哭個不停，

你怎么丟掉了，說呀，

你的青春？

——〔法國〕魏爾倫《天在那邊屋頂上呵》

寫這首詩的詩人魏爾倫，當時正在獄中，他體悟到自己虛度了生命：我怎么忽然間就把自己的青春給弄丟了呢？我怎么就要在獄中度過余下的人生呢？是一種這樣的實際的哀嘆。我們撥開這個背景，也可以印證每個人都會在偶然間有這種恐慌：我的青春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就丟掉了我的青春呢？

我以為保持青春

只需要不忘

啞鈴和練劍，

就可以使身體強壯。

啊，誰能預料

心會變老？

我會說許多話，

但哪個女人會滿意？

因為我已不再昏眩，

當我接近她的身體。

啊，誰能預料

心會變老？

我沒有失去欲望，

只丟了過去的那顆心，

我以為等我臨終，

它會點燃我的身，

可是誰能預料

心會變老？

——〔愛爾蘭〕葉芝《歌》

青春的喪失有兩個原因，一是年齡大了，二是沒了好奇心、創造力、生命的活力等年輕人的特點，也就是心態老了，這個非常可怕。一個人的心變老了，意味著你面對任何事情都不再容易被感動、被觸動，而很多事情變成了例行公事，雖然你越來越有錢，越來越有能力，越來越有智慧，得到的東西越來越多，但是你覺得活得沒勁，因為你的心變老了。有些人少年老成，二十幾歲就說老了，有可能，我相信。因為你的心很早就變得沒有感受能力了，這很可悲。

記憶的秘密

人的生活有兩種，身體的生活和精神的生活，而健康的精神生活可以使人永遠處于年輕的活力當中。當一顆心已經變老，他害怕見到皎潔的月光、輝煌的星空，受不了纏綿的自然的芬芳，因為這些都會把他帶回到從前。英國詩人哈代在《擋住那月光》中描述了一個極力控制自己內心情感的人：“人生初開的花太香甜，它結出的果子太苦！”過去的歡樂，不堪回首，而現在的痛苦，只能默默地忍受。

讓我活著遇到你

這足夠了

風中的栗樹

我那寒冷北方的栗樹

被銀色的月光照亮過

我多么想說出我所知道的

村莊的名字、曬麥場

睡杜鵑和只活一個夏天的甲蟲

我知道我會哭它們

一年又一年脫離它們

在林中空地我踩著一個邊

夢見它們

忘了這些，我就會驀然

熄滅

我想對人說一說栗樹的孤單

多想讓人知道

我要你把我活著帶出

時間的深淵

——〔中國〕藍藍《風中的栗樹》

風中的栗樹，可以是詩人生命的見證——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都陪它度過了，這棵立在寒風中的栗樹，孤獨地立在村莊的邊上，享受著月光和鳥蟲。然后我的生命卻一點一點地脫離它們，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存在是不是也跟這棵栗樹一樣，漸漸地被人遺忘，甚至被自己遺忘。那么我怎樣才能打敗時間呢？我怎樣才能不被時間打敗呢？一個撕心裂肺的乞求：“讓我活著遇見你，這就足夠了。我要你把我活著帶出時間的深淵。”她希望在活得正好的時候遇到自己靈魂的伴侶，這樣，她就可以知道自己真的活著，不至于被時間的洪流裹挾而去，變成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

彭斯的《過去的好時光》正道出了人們的心里話。好日子，總被扔在從前的某個地方。現在，我們可以試著回答，人們為什么總認為過去的日子是美好的這個問題了。或許，這就是回憶的魅力。人的記憶有一個神奇的過濾功能，它能夠把痛苦的過濾掉，把快樂的留下來。記憶把美好的回憶留下來，給過去的時間涂上色彩。如此，便有了人們常說的、常唱的“過去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