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青春是葳蕤絢爛的夏花,青春是悠揚動人的歡歌。盡管時光荏苒,青春易逝,但每個人都有過不一樣的流金歲月。近期,我們約請了一些知名學者、媒體人、專欄作家,撰文回憶自己的中學時代,和廣大讀者朋友一道分享他們的青春之歌。我們從2013年第14期開始,連續刊發,敬請大家關注。
徐杭,生于1979年,作家、出版人,朝鮮半島問題研究學者。
我上高中時是1995年,那還是一個“高考如此難考,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時代。可作為高一新生的我們,還沒有緊張來臨的感覺,有的卻是無處發泄的懷疑、急于展現的自我。懷疑什么呢?就是那些被灌輸的東西。當然,數理化沒啥爭議,那里只有計算公式,用錯了根本沒地兒說理去。可語文課不同,那是可以放松精神、思考人生的地方。
高一教我們語文的是一個男老師,他個子挺高,有著南方口音,雖然年近五十,但思想開明。我們愛聽他講課,感覺很歡樂。
我印象最深的是上高中第一次寫作文,他給了我們一段材料,講的是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事跡。說民國時期,陶先生創辦南京曉莊試驗鄉村師范學校,自己出去演講,募集經費。有一回,演講完畢,募集了不少錢款,要回家時卻發現兜里沒帶錢,也就是沒有私款。陶先生沒吃飯,也不坐車,攜帶大筆公款,走著回家了。
就這么一段材料,讓我們寫議論文。有啥好議論的呢?陶先生高尚的情操溢于言表!當時,我坐在教室倒數第二排,周圍幾個同學也有類似的想法,彼此商議,怎么寫出點兒新東西。大家認為,陶先生品格高尚,沒得商量,但這事做得還是有“問題”。坐在我斜對面的同學首先發話:“他一個人出去募款,累一天了,還不吃飯,走著回去,路上要是被搶了,那不白費功夫了!”坐在我后面的同學說:“是啊,如果路上再餓暈過去,怎么辦?錢叫人偷了,倒在路上還有生命危險。”我旁邊的同學說:“就算是公款,可如果先吃一頓飯,雇輛車,到家再把錢補上,不就行了?何必那么死心眼!”幾個人七嘴八舌,我笑得合不攏嘴,覺得甚是有趣,跟一幫“志同道合”的兄弟坐在一起,心情特爽。我們幾個就照這個思路,亦褒亦貶,把作文寫完了。
過了一個禮拜,老師判完卷子,開始點評作文。我們的幾篇奇葩作文果然引起了老師的注意,可他一句也沒批評我們,還說:“你們有思想是好的,就是太夸張了。”最后他竟補充道:“這件事是陶先生一人做的,別人不知道,那今天怎么成為作文材料了?肯定是陶先生自己說出去的,那這個……(沽名釣譽)”我們一聽,對啊,這一點我們怎么沒想到!
語文老師的開明,讓我們的思想更加活躍。語文課成了我們最放松的時間。語文老師還很幽默,喜歡講課外話題。當時,班里有個同學什么課都不愛上,被調到最后一排,靠著墻犄角。夏天來臨,后門要打開通風,他就坐在門后頭,老師剛好看不見。這人脾氣差,一般老師都不理他。可語文老師偏偏逗他玩,改用魯迅的詩來形容,說他:“躲進旮旯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把原詩的“小樓”改成“旮旯”了。
從他那里,我第一次聽說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里,開除劉和珍、許廣平的女師大“反動”校長楊蔭榆,原來還曾留學日本、美國,是中國第一位女大學校長。抗戰期間,楊蔭榆頗有氣節,拒絕出任偽職。日軍在蘇州奸淫擄掠時,她挺身而出保護婦女,最后被日本兵騙出家門而殺害。我們聽了感到震驚,從來沒人敢講這一段,我開始意識到,人是復雜的,并不是反對魯迅的就是壞人,許多“壞人”還有另一面。后來那個坐在旮旯里的同學,反而成了最愛聽他課的人。
等到了高三,由于會考英語成績不及格,我被分到了文科差班,編號為5。這對我打擊相當大,從小學起,我就在1班,初中在2班,連3班都沒待過,一下被分到5班去了。不過,這也讓我領教了所謂差生的生存狀態,以往抄作業是常事,但在這個班,從來沒人抄作業,因為根本沒人寫作業,更談不上交作業!
英語老師李榮美看到這種情況,悲憤地說:“都像你們這樣,中國就完了!”坐在我前面的施曉放回答:“已經完了。”李老師頓了一下,略帶傷感地說:“不行,還得挽救。”那正是1997年,香港即將回歸,在那些學生眼里,怎么就完了呢?
國家當然不會完,但再不努力,考試就完了。因為課堂紀律散漫,高考之前,我曾找數學老師單獨輔導我,老師答應了。下午上政治、歷史課的時候,我就悄悄跑到數學老師的辦公室。當時,天氣炎熱,看到數學老師已經很困,還強打著精神給我講題,我就買了一罐紅牛飲料給他。他舍不得喝,我就跟他說我的堂兄就是這家公司的,他以為是不花錢的,就喝了。我堂兄確實在紅牛公司干過幾個月,但我哪有空去找他要飲料呢?數學老師給我補習過幾次后,我感覺過意不去,就跟父母講了,送給他一塊布料。結果畢業典禮那天,全年級同學坐在禮堂,數學老師突然把那塊布料扔給我,讓我拿回去。當時,周圍的同學都看見了。
高中畢業了,我沒考上什么好大學,但我不遺憾。回想那時年少的歲月,我經常感到的是羞愧。老師啊!我送您的布料,您怎么不收呢?您肯定不是為了布料才教我的。可是,您那么費心地給我一人補課,我實在不知該怎樣感激您!我太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