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之前后

王彥艷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

記載我的這個故事，文字很美，簡約莊重，一如商鼎上的紋飾。后來故事湮進歷史，紋飾在歲月里變得模糊，口耳相傳于大街小巷。我的故事就成了一則濃彩的寓言。

我的登場，是鑼鼓喧天里，響板緊敲后一個不可回避的亮相，無可掩飾，也不能解釋。是正傳，是主人公不能做主的言說，是亮堂堂的堂屋樣的一覽無余。真正的心事，都在廂房里緊閉。

那一年，春天比往年偷偷早到了有兩三天，我感覺到了。年復一年，我總在焦躁中渴望這個季節的來到，像飽含激情的少年在等待他的姑娘，總能捕捉到最細微的聲響和氣息。只是我對它的等待是隨時隨地，而它的到來也總是那么美妙，從不讓我失望。在它的顏色、它的聲響和香味里，我與生俱來的、不可名狀的焦躁得以解脫。

那天早晨，我在種滿紫蘇的小院子里撥開了一片去年的桑樹的落葉，果然，正如我夢見的那樣，芍藥正在桑樹葉下裂開它的外衣，紅玉一樣結實嬌小的身子在一開始就顯出了靈氣和美麗。紫蘇更年的枝杈伸胳膊展腿地在風中傻站著，還在懵懂地辨別著春的消息。我滿心的歡喜。

我走出了院子，開始我的春游。我幾乎是夜以繼日地在村里村外游蕩。我握過了32個春天的手，它們一個比一個清新，但一個比一個更短暫。

當笛子一樣筆直的梧桐樹長出油嫩的葉子時，天空飄來了輕柔的彩云。很快，長著灰藍翅膀的大鳥不再捕食麻雀了——那是冷天時它們常干的事。村子里開始到處繁花似錦，熱騰騰的土地上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勞作。為了避開他們的視線，我更多地選擇在草地上躺著，就是躺著，做夢或者不做夢。這樣，我會誤以為春天長得沒有盡頭。

無可避免的，我一生都要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我有我的幸福，那就是繁花似錦的春天。

那個灰小兔撞到樹上時，驚醒了我的夢。我看見紫色的桐花都變了顏色，我知道它沒命了。我把它提回家，我的家人吃掉了它。這只兔子，是我在這個春天對家里唯一的貢獻。從此，我為我在地里游蕩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那就是守株待兔。

整個春天，村里的人都在傳說我的愚蒙。那年，槐花的香氣在村子里飄動時，就蘊涵了更多的內容。村西頭的水井旁，有很多路過的外鄉人在那里歇腳。他們喝過甜美的水，恢復了體力，也順便帶走了我的故事。故事慢慢失去了細節的真實。

后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再也沒有等來一只兔子。

很多個春天又過去了，在它的溫暖里，我一直是這塊土地上一個安靜的客人。

再后來，世間有一個叫畿米的人，他知道我等來了什么：

守株待兔的第四天，我凝視遠方，開始欣賞云朵的變幻；

守株待兔的第十天，我學會分辨小鳥的叫聲、嗅聞不同花草的香氣；

守株待兔的第十七天，我可以從微風中感覺到蝴蝶的心情；

守株待兔的第二十天，一群小兔對我微笑，送我一朵紫色的花，我們閑聊了很久，并互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