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關

張嘉佳

愛是開關，一旦按下，平時隱藏的情緒就像洪水，盲目無止境地涌出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第一次見到小朋友，就知道他是個麻煩。當時我在電視臺做節目，他是實習生中的一個。其他編導都張老師張老師喊著，他也想跟著問候，在會議室猛地舉手，打碎了一桌杯子。有次跟他去北京出差，他奔到取行李的轉盤，嚷嚷著箱子不見了，把別人的秋衣秋褲翻了一地。我拎著他的箱子，當時很想把他丟掉再踹幾腳。

后來節目完成，大家在一起喝酒，場面話講得像段子，只有他張口結舌，也不會推酒，喝到高興一揮手，杯子又打得粉碎。這讓我十分煩躁。人總有些時候特別不能觸怒，我就直接跟他吵起來。

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什么時候能靠譜點？火車坐反，錢包亂丟，開會連筆都不帶，你當你真的還是小朋友？

這時候我發現小朋友一個優點，他不僅勇于認錯，而且誠懇真摯，聽完我的話啪啪啪刷了自己幾個大耳光，他說張老師對不起。

這個優點讓所有人不好意思為難他。幾年后，他做到節目制片人，做事越來越靠譜，逐漸讓我看到時間流逝的力量。

那天找他喝酒，他在現場做導演，所有演員就位，攝像開機，導播畫面切好，就等他說開始。

他的手機亮了下，他就低頭看了下。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無法忍受：他摘下耳麥，對全場深鞠躬說，對不起我有事要先走。理由也不提就走了。

我身邊不靠譜的朋友有很多，但大家都有一個原則，對工作必須認真。工作不負責，是最惡劣的人品之一。

當晚我幫他導完一場，也不想跟他打電話，仁至義盡，朋友不做拉倒。拉倒！拉倒！拉倒！

結果他半夜跑到我家，說請我喝酒。

我不跟酒過不去，準備喝完再拉倒。

小朋友已經不小，就算娃娃臉，快三十也有了法令紋。他喝酒還是不怕死，咕咚咕咚喝下去。他說老張，我平時不是這樣。平時工作熬夜都會完成，開會從不遲到，答應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有交代，我最怕你，你別不信我。

他說老張，我只是碰到了喜歡的人，沒辦法的事。對自己說要冷靜，要好好繼續日常的生活，但真沒轍，平日里隱藏的那些愚蠢和天真，都熱切地對她仰起了臉。這種感覺就像神箭手失去了準頭，進行不下去了。

分開過，回到一個人的工作應酬，又失魂落魄，再復合，再分手。

很多人都說著愛，愛能接受自私，虛榮，被世界壓抑的不快樂。小朋友說，但是老張，我做不到，我就像把漏斗反過來。我把全部的耐心只給她一人。

最后也就定下一個底線，不要影響工作，其他都由著她。

今天她為什么要挑戰我的底線呢？一句簡單的想見你，放到打拼這么久的事業面前，居然發現那一句話比什么都重要。

生命中花了百分之九十九去打拼一切，居然沒有一句話重要。

太不像自己了。

小朋友給自己倒酒，撒潑了一片，像極了幾年前的他。

笨拙，冒失，知道是錯誤的，可是怎么改啊。小朋友最后哇哇大哭，說老張我該怎么辦。

如果這百分之九十九都失去，還有一個人，那多好。可是老張，我得不到啊。傾盡了全部的溫柔，最后連底線都失去，她不愛我。

我們喝到凌晨，小朋友哭完大笑，笑完大哭。他的手機開著聲音，幾分鐘檢查一下，并沒有亮過。

這次工作失誤，他沒有精神再進行反省，而是直接離職卷了一個包去支教。

兩個月杳無音訊，親朋好友都沒能聯系上他，沒想到前兩天他卷個包又出現在我酒吧里，說回來了。

我說你想通了？

他說，想通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認了。

這兩個月他去了西藏支教。白天教孩子們語文數學英語，甚至音樂課上也得扯著嗓子五音不全的教上幾首歌。

到了晚上，就著啤酒看她的微博。她找他了，幾句話勾得他眼眶紅了又紅。她沉寂了，每天是極盡悲傷的句子，卻不知道是不是為他而寫。她又另結新歡了，余下的一個多月，十幾條微博翻來覆去的看，也再找不著跟自己有關的只言片語，只有一片歡歌，幸福肆意。

他喝了杯酒，笑起來，說，我不怕了，也徹底不想了，因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愛是個開關，一旦按下，情緒就洶涌而至，那巨大盲目的幸福，那失聲沉默的痛苦，它一旦被開啟，就沒辦法自己結束。

有的人找不到開關。有的人藏起來開關。有的人拆掉了開關。他們都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其實，開關永遠在你心里。

只是慢慢的，你學會了換一盞小點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