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自己的最深處

楊時旸

世界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這樣的科幻設定已經不算新鮮。在克隆技術和互聯網時代的背景下，對于人類的“復制”被廣泛地運用到科幻電影之中，無論從醫學技術上進行闡釋還是依托于互聯網對于人工智能的終極想象，這樣的設定都能使人產生廣泛而深刻的代入感。

但是這部日本影片《二重身》并不是真正完全意義上的“硬科幻”。它包裹了一個科幻的外殼，糅雜了驚悚和懸疑的氣氛，為人們講述了一個溫情和冷酷并存的故事。

年輕女孩桐村忍獨自一人蝸居在公寓里打磨畫藝。一天，樓下新搬來的鄰居上樓與她打招呼，由此互相結識，不久后，桐村忍嫁給了這個半盲的男孩。她作為主婦，仍然在堅持畫畫，準備參加比賽，但也開始搖擺不定。而丈夫一次次告訴她，自己曾在不同的地方看到過和她長得很像的女孩，但由于視力不佳也不敢確定。直到有一天，桐村忍被超市保安懷疑用假幣，在監控錄像中，她終于看到了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分身”。隨后，一個警察出現了。警察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幾個這樣擁有“分身”的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隨后，桐村忍被帶往一個這類人組成的“組織”，一群人開始了與自己“分身”斗爭的歷程。

《二重身》最初以清冷的氣質和懸疑十足的開頭征服了觀眾，它借鑒了日本恐怖片中超凡的想象力和優秀的制作功底，在“分身”成型的最后一瞬，眼球由白轉黑逐漸還魂的一刻，有著極為驚悚卻又毫不浮夸的表現力。而更重要的是，在這樣詭異的開場之后，影片就轉向了更為深入的精神探討，而沒有只停留于驚悚的感官刺激。

這些分身的形成都是因為“本體”所產生的兩種極端情緒的沖突。比如，其中的警察加納隆，一直努力工作以求升職，但始終被上司刁難，他一次次在心里發誓要殺死上司，但總被理性壓制，終于有一天，他的怨念生發出“分身”殺死了他的上司，而他卻要背負罪名；另一個有分身的主婦有一個患有絕癥的小兒子，她有著深沉的母愛但卻也站在崩潰的邊緣，數次想親手幫兒子解脫；至于女主角桐村忍，則一直糾結于夢想和為人妻的安穩平庸之間。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部電影用科幻和驚悚的故事呈現了一幕精神分析學的樣本。“分身”就是本我和自我的相互沖突與壓抑的結果。每個人都有一個被壓抑的內心世界，它不為人知但又蠢蠢欲動。絕大多數人對待這個“內在秘密”的方式就是掩蓋、對抗或者置之不理。就像影片中的幾個人物那樣，他們看到了自己的“本我”，最直接的選擇就是要殺死“分身”，這仍然是對于內在自我的恐懼。從這個角度上演進，這個“對抗分身人”組織的創立者飯冢就相當于“超我”，他努力告誡人們“只有接受分身，面對分身，才能獲得安全和安寧。”

他所講述的是一個淺顯的但卻并不容易做到的道理，人們要面對自己內心的復雜性，同時接納內心的光明與暗面，直面自己內心的善與惡。其實并沒有什么“分身”，分身和本體的相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復雜的、真實的人類。

這類影片都有bug。我們不能苛求導演與編劇完美地呈現這種類型的影片。它有著相對成熟的故事線，表達了一個具有思辨意義的主題，氣氛渲染也已經足夠優異，這就夠了。

影片的結尾并不溫暖，雖然中途也設定了可能通往溫情的岔口，但最終，女主角仍然無法面對本我和自我分裂的現實，選擇了自戕。這是導演留下的悲劇性提問：我們是否都可以面對本我和自我之間幽深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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