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要打翻身仗

夏洛

“愚蠢”的移民政策

“我們需要來一次全面的移民改革。”1月24日，美國密歇根州州長里克·施耐德（Rick Snyder）來到華盛頓，在對美國國家記者俱樂部（National Press Club）的演講中這樣說道，“恕我直言，我們的現行體系太愚蠢。”

移民改革一直是奧巴馬政府重點關注的問題之一。此前，由于各個意見派別在邊境安全、為非法移民提供入籍路徑等問題上爭執不休，移民改革法案在2013年6月在參議院獲得通過后逐漸被擱置，整個改革停滯不前。共和黨領導的眾議院依然堅持“小修小補”，反對全面改革。

在演講中，施耐德不僅公開指責美國的移民體系已然千瘡百孔，還呼吁全面改革，好讓更多外國人“感受到底特律和其他美國城市對移民的歡迎”。

請忽略“其他美國城市”，底特律，曾經的世界汽車之城、音樂之城，如今美國最大的破產城市，這三個字已經足夠解釋密歇根州長對外國移民的滿腔熱情。這座城市正迫切地需要移民來幫助扭轉人口銳減的勢頭，并給衰敗腐壞的經濟體系注入新鮮血液。

站不起來的城市

2002年，美國當紅說唱歌手艾米納姆（Eminem）出演了半自傳電影《8英里》（8 Miles）。“8英里”是底特律的一條著名街道，是黑人和白人住宅區的分界線，是底層窮人和中產階級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電影讓世人知道了這條街的存在，但如今，8英里街的界限已經不復存在，因為整個城市都變成了乞丐城。

18世紀末，占據了五大湖水路的底特律逐漸成為美國和加拿大之間的交通樞紐，是當時法國殖民者心中“理想的定居之地”。伴隨著航運、造船和制造業的發展，底特律自1830年開始繁榮。在福特、道奇、克萊斯勒等美國汽車先驅的共同努力下，底特律慢慢成為世界汽車工業之都。1940年代，世界第一條城市高速公路在底特律建成。第二次世界大戰為底特律的工業帶來了極大的發展，因此也被稱為“民主的兵工廠”（Arsenal of Democracy）。

1960年代，底特律開始了痛苦的衰退。1967年發生種族暴亂后，大量白人零售商和小業主離開底特律，城市稅收不斷下降。十年間，大量房屋建筑被遺棄。1970年代石油危機重創美國汽車工業，日本和其他外國小型汽車制造商也對傳統的三大汽車公司造成威脅。由于工作崗位減少，毒品大規模流入，財產犯罪和毒品相關犯罪急劇增加，許多被遺棄的房屋成了吸毒者的天堂。1980年代，美國經濟萎靡不振，嚴重削弱了底特律重工業制造中心的地位。

2008年，底特律遭遇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1990年代之后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一點成就被瞬間掏空，失業率一度超過20%，政府拖欠城市雇員、養老基金、投資人和債權人數十億美元欠款。2013年7月18日，底特律正式向聯邦法院申請破產保護。州長施耐德當天就批準了相關文件——他知道，光靠現在剩下的70萬人口與區區3.23萬個汽車制造業崗位，底特律欠下的185億美元龐大債務已經沒辦法還清。

到底發生了什么

關于底特律破產的原因眾說紛紜。很多本地人把根源歸結到科曼·楊（Coleman Young），1973年上任的底特律第一任黑人市長身上，也許是因為在他任職期間，腐敗和無能在底特律政府部門變得越來越普遍，也許是因為他回憶錄中那句詛咒般的感嘆：這個城市將永遠無法走出1967年的暴亂。

但從數據上看，1959年底特律的負債總額為33億美元，到2013年接近200億美元，科曼·楊任職期間反而是債務水平的最低谷，也正是他首先意識到這個城市面臨的財政危險，并開始裁減政府職員和開支。

然而，包括楊在內，1950年代至今的底特律掌權者都沒能徹底解決居民外流、稅收減少、房屋廢棄這些頑疾，反而都沉溺于毫無節制的借貸和創造新稅種；很多人沒有在必要的時候削減開支，反而在工會的壓力之下討好雇員和退休工人，在退休金、醫保等福利制度上極為慷慨。正是這些成本漸漸累積成壓垮底特律、威脅居民生活安全與質量的巨大債務。2005年，前任市長基爾帕特里克（Kwame Kilpatrick）在任期間，政府“破罐子破摔”的腐敗現象和他失敗的退休金債務重組計劃，終于摧毀了城市金融體系，成為幾年后破產的關鍵原因之一。

汽車工業衰落是另一個重要因素。像許多其他城市一樣，當地房地產項目逐漸向市郊遷移，加上日本汽車漸漸吞噬底特律汽車市場份額，通用、克萊斯勒、福特以及數百家汽車配件公司開始把眼光放到底特律之外，底特律的稅基被嚴重侵蝕。通用是唯一一家將總部設在底特律的汽車公司，但它也把能提供數千工作機會的大型研究測試中心建到了城外。多數底特律人并沒有拋棄這座城市，每天高峰時期依然會堵車，但是汽車工業，曾經的城市王冠上的寶石，已經不再奉陪。

今年2月份，一位普通底特律市民在接受采訪時說：“底特律是一個上好的教學案例，讓人們知道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會有什么后果。你知道整個底特律現在有幾個汽車制造廠嗎？一個，員工只有500人左右，其他工廠都已經搬走。你知道底特律的稅法中有多少條例對汽車制造廠有減免優惠嗎？87%。多年來底特律只這樣討好過一個產業，但它還是說走就走了，帶走了全部的收入和工作機會。”

移民拯救底特律

過去幾個月，關于如何重建底特律，重塑底特律品牌，無數人提出了無數建議：爭取政府援助，削減政府機構、裁撤冗員，重點投入教育與醫藥行業，為高中畢業生提供大學獎學金以減少家庭外流，保持傳統、保護歷史性文化藝術資產，改善公共服務、吸引投資等等。這其中，吸引外來移民不算有創意。畢竟，美國本身就是靠移民建立起來的國家。去年12月，一個底特律本地非營利性作家協會就提出，想讓城中大片空屋再次充滿人氣，只有把它們白送出去。他們的口號是：“窮得活不下去的文字工作者們，維持生活方式的訣竅，就是搬到一個比你更窮的城市。”他們認為，不光是文學藝術領域，其他行業也應當努力吸引其他地方的人來到底特律，一個街區一個街區地重新填滿城市，未必不是一個“可行的笨方法”。endprint

確實，密歇根州長的計劃也不過是把眼光從本國移民擴展到外國移民。就在公開抨擊“愚蠢”移民體系的前一天，施耐德宣布，將努力為底特律單獨申請5萬張EB-2工作簽證，用于在接下來5年內頒發給高素質外國移民。尋求招募海外雇員的底特律商人、海外個人以及已經身在美國的臨時簽證持有者（尤其是汽車、信息技術、生命科學和醫療保健行業的移民）都可以提出申請。獲得該類簽證者將可獲得綠卡，即永久居留權。

根據現行政策，美國每年有4萬個EB-2簽證名額，高學歷專業人士和在科學、商業或藝術方面擁有特殊才能的人士可以申請。但在很多年，這些名額都沒有用完（也許現行移民體系確實有些愚蠢）。施耐德希望能為底特律單獨爭取到其中的四分之一。

密歇根州州政府官員表示，希望此舉能逆轉底特律過去60年來不斷的人口外流。據美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00-2010年間，該市人口流失了25%。在未來5年內，施耐德計劃第一年發放5000張簽證，逐年遞增，最后一年發放15000張，循序漸進地增加移民人數。

施耐德這個不算新鮮的計劃得到了很多人的贊揚。前紐約市長邁克爾·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說：“我想不到比這更好的主意了，不光是對底特律而言。我們現有的移民法在開放性上落后于其他國家，對國家前途來說簡直是自殺式的，而且我不覺得我說的很夸張。”

前美國商務部長、全球知名谷物食品和零食制造及銷售商家樂氏（Kellogg）董事會主席兼CEO卡洛斯·古鐵雷斯（Carlos Gutierrez）也表示，移民是美國經濟繼續發展的必要力量，對底特律來說更是如此。“沒有移民底特律也能重建，但如果能吸引到高素質的移民來到這里，同時挽留住密歇根大學的海外畢業生，就能創造出更多就業，底特律的重建工作就有了一個動力更加強勁的渦輪發動機。”曾經的底特律居民古鐵雷斯說。

施奈德本人則認為，此舉是聯邦政府在零成本前提下加速創造重要價值的一個途徑，會對底特律的未來產生巨大影響。“奧巴馬總統曾經承諾會盡力援助底特律。我希望他能兌現諾言，批準底特律的簽證計劃。他甚至都不需要為此增加聯邦預算。不花錢的渦輪發動機，為什么不裝呢？”施奈德說。

新希望

除了移民計劃，1月29日，底特律危機管理負責人凱文·奧爾（Kevyn Orr）的辦公室發表聲明稱，將在近期向美國破產法院法官史蒂文·羅茲（Steven Rhodes）遞交關于“重組底特律城市金融”的方案，并與債權人重啟調解談判。在這之前，奧爾已經以保密為前提將這份長達99頁的方案呈交給底特律的債主們過目。該方案將底特律的債權人分為27類。其中16類債權人將蒙受損失，或者說無法全部收回欠款。對于底特律的重建，對于2萬多名城市退休金領取者，這份調整方案至關重要。

與方案草案附在一起的財務報表顯示，底特律提議，在解決約為180億美元的長期債務時，將退休基金的利益置于債券持有人之上。此前，底特律設計過一個基本方案，即在債券持有者、城市退休基金和退休工人醫療保險等無擔保債權人之間分配42億美元，清償的比例不足20%。退休者醫療保險獲償資金最少，只能獲得約13%的欠款，因為隨著退休者加入美國聯邦醫療保險和平價醫療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的覆蓋范圍，底特律將基本廢除原有的退休醫療保險體系。

奧爾和他的團隊表示，要解決底特律這一攤子數不清的問題，讓城市恢復元氣，并能夠像從前那樣吸引人們前來居住、工作和投資，這是見效最快的方法。

裁定底特律破產并進行資產重組的聯邦法官說，這個曾經驕傲繁榮的城市已經資不抵債，但破產也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2011年，底特律的一些市民發起捐款，希望在城市中樹立一座巨大的“機械戰警”雕像。機械戰警出自1987年的經典同名電影，背景正是80年代制造業鼎盛時期的底特律。這個系列的第三部一開頭就預言了底特律現在的窘境——政府宣告破產。影片的結局則是正義的機械戰警拯救了世界，大家在廢墟中重建家園。

與其說底特律人懷念這個虛構的城市英雄，不如說是懷念鼎盛時期的制造業迷夢，希冀著能得到同樣的好萊塢式結局。 但現實中的重建家園談何容易。在通過減少工人薪水和津貼卸下了一部分財政負擔之后，底特律終于得以把有限的資金集中在治安和消防之類的公共服務上，以便吸引人口和投資。現在，底特律市中心和北部的城區已經出現一些商業和居民增長。忍受過種種犧牲的底特律人，似乎真的能夠看到好萊塢式結局的一線希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