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

孫道榮

“咚，咚咚咚，咚咚——”他有節奏地輕敲著門。這是他和她約好的，這個敲門聲就表示是他來了。

門卻沒有立即打開，這可是少有的。以前，只要他輕輕地一敲門，門就打開了，好像她一直就等在門后似的。這一次，卻沒有動靜。“咚，咚咚咚，咚咚——”他又有節奏地敲了一次。

她是他的老客戶了，差不多每隔兩三天，她就會有一件快遞，都是網上買的東西。他很驚訝，她都那么大歲數了，竟然還是個網購達人。她家住四樓，按照快遞的習慣，一般都是將包裹送到樓下，摁門鈴或者打電話，讓貨主自己下來取。第一次來送快遞時，他摁響門鈴，告訴她是送快遞的，讓她下樓來取。她慢騰騰地告訴他，自己歲數大了，上下樓不方便，能不能麻煩他送到樓上來。聽聲音，很蒼老。他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他“蹭蹭蹭”一口氣爬上了樓，氣喘吁吁地敲門。他很急，還有好多快遞要送呢。門打開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簽了單，沒想到，她寫的字，那么秀麗。看到他一臉汗漬，她對他說：“進來喝口水吧。”他還真渴了，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他“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干了。跑快遞這么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喝客戶家的水。他謝她。老太太說：“應該我謝你，以前別的快遞員，都只送到樓下，只有你肯幫我送上樓。”

此后，每隔幾天，就會有一個快遞，是要送到老太太家的，他都是直接送上樓。老太太告訴他，自己一個人住，這個老小區，治安不是很好，不熟悉的人敲門，她是不開門的。所以，她和他約好了一個獨特的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咚——”。她笑著說：“有了這個暗號，就安全了。”

這個小區以及周邊小區，都是他的收送范圍。現在快遞多，每天，他都要馬不停蹄，從早一直跑到晚。送到老太太家這兒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兩三點了，也是一天當中最累最困的時候。不過，再累，他都堅持將老太太的快遞送上樓。

他和老太太很快就熟悉了。每次他送快遞上樓，老太太都會讓他進屋來坐一會兒，休息一下。他也實在是跑累了，正好休息調整一下。老太太為他倒好一杯水，溫溫的。他雖然進城打工好多年了，但除了偶爾和幾個老鄉聚聚外，他很少和本地人打交道，更別說交朋友了。每天，除了站在樓下喊“某某，快遞到了”，他很少說話。他和老太太卻能說上幾句。在送快遞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新鮮事，他都會講給老太太聽。老太太竟然很樂意聽他講，和他聊天，無論他說什么，她都笑瞇瞇地聽著，有時候，她也會講講自己年輕時的事情。他恍惚覺得，這個老太太與自己去世的奶奶很相像，除了一個是城里有文化的老太太，一個是鄉下不識字的老太太之外。他在這個城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情。

給老太太送快遞，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咚，咚咚咚，咚咚——”每次這樣有節奏地敲門時，他都有一種隱隱地回家般的感覺。老太太每次見到他，也顯得特別開心，臉上總是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像所有的人終于收到了自己焦急等待的快遞一樣。他從來沒有見到老太太的家人。老太太沒說，他也沒問。

“咚，咚咚咚，咚咚——”他再次有節奏地敲門。他有點擔心，是不是老太太病了？

門打開了，是一個陌生的中年人。他說：“我是送快遞的。”

中年人說：“是我母親的，她昨天去世了，我代簽吧。”

他怔住了。

中年人請他進屋，說：“我聽母親提起過你。”

他還沒緩過神來。上個星期，他還來送過快遞，老太太還很精神啊。

中年人將他領進一個小房間，打開一個柜子，里面堆滿了包裹，很多包裹，甚至都沒有拆封過。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都是他親手送過來的快遞。中年人將剛剛簽收的那件快遞，也放進柜子里。轉身對他說：“這些東西，都是母親從網上買來的，其實，她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你看看，很多壓根就沒拆封過。”

“那……那她為什么買這些東西？”他大惑不解。

中年人搖搖頭：“我也不懂。還有一件奇怪的事，這些包裹，都是你們快遞公司的，沒有任何別的一家快遞公司，這說明，母親在網購時，只選擇由你們快遞公司送達的店鋪。”中年人拍拍他的肩膀，哽咽地說：“這些年，我光顧著在外打拼，未能盡孝，沒有陪伴過母親一天，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兄弟，謝謝你！”

他的眼眶也濕了。

下樓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可能再也不會上樓，為一個老太太送快遞了。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