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煥,井潤田,盧芳妹
(1.電子科技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1731;2.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上海 200240)
2013年4月20號,一場7.0級的大地震再一次發生在我國四川省。在地震發生一個月內,壹基金已籌集善款超過3億元,遠超中國紅十字會籌集的1.8億元。這家正式注冊才兩年多的首家民間公募基金會,由于在雅安地震中的出色表現,贏得了巨大的榮譽與地位。而僅僅兩年前,壹基金還是一個掛靠在紅十字會名下的專項項目,沒有身份,賬戶不能獨立。如今,卻成了倒逼紅十字會改革的一股力量。
毫無疑問,壹基金的成功歸功于其強大的公信力。但對任何組織而言,公信力從來都不是輕輕松松得到的。面對壹基金的成功,我們不禁要問:“從一個沒有身份和獨立賬戶的專項基金發展成享譽國內外的中國首家民間公募基金會,壹基金是如何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合法性和公信力的呢?”
壹基金不僅僅是中國民間公益組織成長的典范,更是代表了一種新組織形式——“混合社會組織(hybrid social organization)”在中國的興起。與傳統非營利組織不同,混合社會組織強調用商業創新的手段解決社會問題,兼具社會性和企業性的雙重特點,成為推動社會創新和變革的主要動力[1-2]。這種新組織形式因其解決社會問題的創新方式逐漸成為一種突破市場失靈、政府失靈、社會發展困局的創新思維和實踐,在全球范圍內廣泛興起[3]。但同時,由于所發起的社會創新實踐往往挑戰現有的觀念和行為,導致混合社會組織在創立和發展過程中比傳統的組織形式面臨更高的“新進入缺陷(liability of newness)”[4],難以獲得合法性。然而,現有研究對于這種新興的組織形式如何獲取合法性知之甚少[5]。特別是,中國日趨深入的經濟轉型和社會變革為混合社會組織的興起和發展提供了絕好的機會,同時也帶來了更為復雜的制度環境[6]。但是,我們尚不清楚國內復雜的制度環境是否使得混合社會組織在發展過程中面臨更高的合法性障礙,以及混合社會組織采取哪些行動策略技巧性地克服制度障礙從而獲取各階段需要的合法性。
作為一家用商業化手段高效率地解決社會問題并推動制度變革的混合社會組織,壹基金的成功給我們提供了回答上述問題的絕好機會。通過描述壹基金獲取合法性的過程,我們首先刻畫了規制、規范和認知三種合法性如何隨著時間相互作用的動態機制。其次,我們歸納了制度行動者在不同的制度環境下為獲取合法性而采取的各種行動策略。本研究有以下理論和實踐貢獻:(1)不同于以往研究過多關注商業企業合法性獲取的行動策略,本研究考察了“混合社會組織”這一新興組織形式的規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獲取的動態過程,并結合外部制度環境的變化提出了企業在每個成長階段為獲取不同合法性所采取各種行動策略的動態理論模型。(2)隨著中國轉型過程中社會問題的增多,如何用創新的方式有效地解決社會問題是實現社會和諧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保證。本文報告了一個從下至上的民間組織、商業企業和政府共同參與的社會創新案例,為中國民間公益組織的轉型和創新提供了重要的實踐啟示。
近些年,由于全球經濟危機的爆發加劇了“市場失靈”,各種復雜的社會問題急需創新的方式解決[7]。而混合社會組織倡導非營利組織、商業企業和政府跨部門的合作,代表了一種解決社會問題的全新范式,在全球范圍內蓬勃發展[8]。目前,西方學者把采用商業化創新手段解決社會問題的社會組織定義為新的組織形式—“混合社會組織”[9-10]。為進一步使混合社會組織的概念具體化,Battilana和Lee(2014)提出需要從五個方面如組織實踐、組織人員組成、組織結構設計、組織文化和組織間關系等考量組織在實現社會價值和商業化運營上的混合特性(如圖1所示)[11]。與傳統非營利組織一樣,混合社會組織強調解決社會問題,創造社會價值。但同時,與商業企業類似,混合社會組織也強調用商業化的邏輯構建組織,特別是在組織結構設計、人員聘用、市場營銷、組織間關系、追求經濟效益等方面與商業企業異曲同工。如圖2所示,混合社會組織是傳統非營利組織和商業企業的混合體,代表了一種新型的組織形式。

圖1 混合社會組織的五個維度

圖2 混合社會組織與傳統非營利組織和商業企業的區別和聯系
混合社會組織在中國的出現與國內經濟轉型和社會變革緊密相關。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政府承擔了所有的社會責任和負擔,幾乎所有的私人慈善和民間組織被禁止成立[6]。隨著經濟改革開放,政府逐漸放開對社會組織的管制,各種慈善和社會組織發展迅速。但是,國內大部分慈善機構由政府部門轉變過來或者由政府部門直接創辦。這些官辦的非營利組織在人事管理、資源籌集和組織運作方面帶有明顯的“行政化”烙印[12]。而民間慈善組織在發展過程中也面臨著缺少法律地位,專業化和公信力差,缺乏可持續發展等問題[13]。近些年,隨著環境污染、貧富差距過大、自然災害等社會問題和矛盾的日益嚴重,原有行政化、低效率的慈善組織運作模式無法滿足社會需求,而通過商業手段為社會問題提供創新和可持續解決方案的混合社會組織應運而生[14]。特別是在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的影響下,中國民間慈善和公益組織有了“井噴”式增長[6],同時注重商業創新和社會效益的混合社會組織日趨成為社會創新和變革的潮流。
目前,國內的混合社會組織主要有兩種形式,如圖2所示:第一種類型是同時注重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社會企業,如深圳殘友集團就是一家解決殘疾人就業的高科技商業公司;中和農信就是一家專門為農民服務的小額信貸機構等;第二種類型是把商業化和公益目的有機結合起來的新型公益組織[15]。該新型公益組織在組織結構設計、人員聘用、市場營銷、以及組織間關系等方面與商業企業異曲同工。另外,該新型公益組織雖不直接從事商業活動來獲取經濟效益,依然會通過商業化的手段保證組織的可持續發展。目前來看,國內很多官辦慈善機構如中國扶貧基金會、中國紅十字會也努力把商業化運作模式引入到公益項目的運作中,但是由于難以徹底擺脫“行政化”的運作方式,這些官辦慈善機構的透明度和運作效率依然較低,缺乏公信力。相反,一些民間公益組織則成功地探索出一條公益市場化的道路,廣泛獲得公眾的認可。例如,壹基金憑著其專業化的商業運作,迅速從掛靠在紅十字會下沒有身份和獨立賬戶的專項基金轉型為全國首家民間公募基金會,率先成為國內外高度認可的混合社會組織。
成立任何一個組織都具有挑戰性,需要克服“新進入缺陷”[4],獲取關乎組織生存和發展的合法性。合法性是指在特定的信念、規范和價值觀等社會化建構的系統內部,對行動是否合乎期望的一般認識和假定[16]。目前,大部分學者認同Scott(2001)把合法性分為規制合法性、規范合法性和認知合法性[17]。規制合法性來源于組織對政府、專業機構等相關部門所制定的法律法規的服從。規范合法性來源于社會價值觀、道德規范、職業標準和慣例傳統。與規制合法性反映社會公眾對企業“正確地做事”的判斷不同,規范合法性反映的是社會公眾對企業“做正確的事”的判斷[18]。認知合法性即公眾對某一事物的理解和認識程度。如果某種新產品或服務乃至行業在公眾認知中被廣為接受了,即獲得了認知合法性[19]。現有研究證明,規制、規范和認知三種合法性是組織生存發展的重要資源[20],有利于促進資源整合與成長,幫助組織提高可信性與可靠性,獲取利益相關者的認可與支持等[21]。
西方學者如 Meyer和 Rowan(1977)、Oliver(1991)和Suchman(1995)從理論上探討了組織獲取合法性的各種策略如脫耦、遵從、妥協或逃避等[16,22-23]。大量的實證研究則發現組織可以通過敘述、修辭、理論化、合作、戰略聯盟、慈善捐贈、集體行動等行動策略來獲取合法性[24-25]。同時,國內學者也發現企業家的政治聯系、慈善捐贈、話語策略、游說公關策略等是企業獲取合法性的主要策略[26-28]。
但是,現有研究主要集中研究商業企業合法性的獲取策略,對于新興的組織形式——“混合社會組織”獲取合法性的過程和行動策略關注相對較少。特別是,混合社會組織代表一種新組織形式,其發起的社會創新實踐往往挑戰現有的觀念和規范,不容易被公眾所接受[5],因而混合社會組織合法性的獲取可能比傳統商業組織更具有挑戰性。另外,現有研究大多從靜態的角度考察組織合法性獲取的行動策略,缺乏從過程視角揭示規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在不同發展階段的作用機制以及制度環境與合法性獲取策略相互影響的動態理論模型[29]。對于同時追求社會效益和商業效率的混合社會組織來說,在合法化的過程中要考慮和平衡多個利益相關者的需求,因而合法性的獲取可能具有階段性,即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和面臨不同的制度環境下,混合社會組織會優先考慮獲取某種合法性[5]。基于壹基金的案例,本研究彌補了上述研究局限,對混合社會組織合法性獲取的研究提供重要的理論探討和實證經驗。
案例研究強調回答“怎么樣”的問題,尤其適用于探索較少被研究的現象,以及新形成的概念或理論[30]。混合社會組織作為一種新興的組織形式,現有研究對其關注相對較少。特別是,混合社會組織的創立和發展涉及長時間的動態過程,案例研究可以對其合法性的獲取過程進行詳細追蹤。另外,本研究的目的并不在于發現普遍規律,而旨在發現特定情境下的具體邏輯,因此,采用案例研究方法是比較適合的[31]。
根據理論抽樣原則,本文選擇的案例是壹基金。壹基金是由李連杰先生發起成立的創新型公益組織,以“盡我所能,人人公益”為愿景,致力于搭建專業透明的壹基金公益平臺,專注于災害救助、兒童關懷、公益人才培養三大公益領域。作為中國第一家從政府單位掛靠下的專項基金成功轉型為民間公募基金會,壹基金創新地實現了商業化和公益目的的完美結合,成為中國民間社會組織發展的典范,因而其合法性的獲取研究對于未來中國混合社會組織和民間社會組織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使用多種來源的數據能夠使研究者“三角驗證”不同數據,從而提高研究信度和效度[30]。本研究數據源于:訪談數據、email記錄、和二手檔案資料。
訪談數據。本文訪談數據來源于兩部分:媒體對壹基金核心團隊以及相關者進行的訪談和作者對壹基金內部員工進行的訪談。我們把媒體對壹基金核心團隊以及相關者的訪談作為本文重要訪談數據的原因在于:由于李連杰的高知名度,壹基金的創立過程和發展細節被媒體廣泛披露。特別是,隨著壹基金在國內外獲得較高的聲譽,中國企業家雜志、中國慈善家雜志、CCTV、南方周末、公益時報等多個專業媒體對壹基金進行了多次深度的訪談。當我們把訪談提綱提交給壹基金并請他們安排訪談的時候,他們告知并提供給我們多家專業媒體的詳細訪談信息。因此,本文共選用媒體訪談資料:李連杰(10次),周惟彥(2次),楊鵬(2次),王振耀(2次),劉潤華(2次)。通過后續email聯系,我們對訪談資料中不確定或者模糊的信息進行了補充和確認。表1描述了本文選用媒體訪談信息的詳細資料。另外,為進一步獲取壹基金日常運營的信息,我們對壹基金進行了實地考察,并對壹基金成都辦公室的2名項目經理,壹基金北京總部的1名品牌策劃人員和1名項目合作管理人員進行了半結構化訪談。訪談提綱包括三個部分:(1)訪談者的個人背景,如何加入壹基金以及目前從事的工作;(2)壹基金項目執行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以及應對策略。(3)壹基金的品牌宣傳和建設策略,壹基金與合作伙伴的合作過程。訪談時間30-90分鐘不等,對訪談做了錄音和記錄。
檔案數據。壹基金同時提供了豐富的二手數據,包括2007-2011年的季度工作報告和年度財務報告。其中工作報告詳細地記錄了壹基金從成立以來所參與的全部活動和項目情況,年度財務報告則反映了壹基金資金募集和使用去向情況。另外,媒體對壹基金的報道和跟壹基金有關的學術文章(如:中國首屆MBA管理案例評選百優案例“李連杰壹基金的品牌建設策略案例研究”[32])也被收集并整理。

表1 案例數據來源的詳細情況

表2 壹基金的成長階段和關鍵事件

圖3 壹基金合法性獲取的理論模型
為了更好地理解壹基金所處的制度環境,我們首先閱讀了中國民間社會組織發展的歷史資料。然后使用通過訪談、Email和檔案資料收集到的數據撰寫壹基金發展事件史。我們對數據進行了三角驗證,力求所有概念必須經過不同數據收集方法和不同受訪者的印證。根據一些顯著的轉折點和關鍵事件[33],我們將壹基金發展劃分成四個階段:成立、起步發展、發展壯大和標準化階段。表2描述了壹基金成長的四個階段和關鍵事件。結合研究問題,我們判斷出壹基金在每個階段追求的合法性類型。同時對初步編碼的定性資料進行深入分析:首先分析壹基金在每個階段所處的制度環境特點,然后提煉出為獲取合法性,制度行動者所采取的各種行動策略。在這個過程中,本文作者就一些關鍵議題的理解進行了交叉檢驗[30]。通過理論和數據資料之間的不斷交疊[31],每個階段制度行動者所參與的行動策略逐漸浮現出來,圖3展示了本文壹基金合法化過程的理論框架。
制度理論強調制度環境對于個體和組織行為的塑造和影響[34]。組織只有策略性地遵守現有制度,才能獲得合法性,實現組織的生存和生長[24]。因此,我們首先描述壹基金在每個階段所面臨的制度環境,然后分析制度行動者為獲取合法性所采取的各種行動策略。
壹基金的創始人是李連杰,一名享譽國際的影視演員。多年的佛教生活讓李連杰意識到每個人都有責任回報社會,而2004年百年不遇的印尼海嘯,更是激發了李連杰回報社會的念頭。經過兩年的市場調查和準備,李連杰打算成立一個遵循市場規律,跟國際接軌,且具有公信力的慈善機構——“壹基金”。壹基金倡導每人每月1塊錢的慈善互動模式,即:“每1人+每1個月+每1元=一個大家庭”。基于這樣的慈善理念,壹基金生存的前提是要獲得全國公開募集資金的法律地位,即要在民政部登記注冊成為公募基金會。因此,在壹基金成立階段,為獲取生存的資格,壹基金的首要任務是獲取規制合法性。如李連杰所說,“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中國的法律如《基金會管理條例》和《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取得合法的法律地位對壹基金很重要,是我們生存下去的關鍵”。
1.規制性制度環境
中國的基金會有兩種身份:公募基金會和私募基金會。公募基金會由政府部門直接創辦或管理,有資格公開募集資金;私募基金會大多由企業或個人發起,無公開募集資金的資格。雖然法律并沒有明文規定公募基金會必須公辦,但考慮到潛在的風險如貪污、詐騙等,政府對民間組織和個人成立公募基金會有較多的政策限制[25]。例如,政府對對民間社會組織的實行“雙重管理制度”,即民間組織在各級民政部登記注冊前主要找一個有官方背景的業務主管單位[12]。但事實上,很多官方業務部門不愿意承擔這個責任和風險,使得民間組織根本找不到業務主管單位。
因此,在這樣的制度環境下,壹基金找不到合適的業務主管單位,無法直接向民政局登記注冊。但為了實現“人人公益”的慈善理念,壹基金必然要走上全國性公募基金會的道路。于是,李連杰選擇了“曲線救國”,試圖通過與具有規制合法性的組織聯盟來獲取“半官方”的規制合法性。
2.與具有規制合法性的組織聯盟
與具有高合法性的個人或組織聯盟是制度行動者為了獲取合法性經常采取的策略[21]。在本案例中,為使壹基金獲得規制合法性,李連杰看中了由國務院領導的從事人道主義工作的官辦慈善機構-“中國紅十字會”的高規制合法性。如李連杰所說,“之所以選擇與中國紅十字會進行合作,是考慮到像壹基金這樣的組織想在中國落地的話,必須要選擇一個具有規制合法性和公募資格的官方組織合作,在中國就是紅十字會了。”為了使紅十字會愿意與壹基金合作,李連杰動用了他所有的人際關系和社會資源,甚至用自己的明星光環可以增加紅十字會的公眾認知度的理由來說服紅十字會。考慮到公眾對紅十字會的了解仍停留在“一個獻血的地方”的認識層面,而李連杰的明星身份確實有助于增強認知合法性,紅十字會同意了與壹基金的合作。2006年12月8日,李連杰和紅十字會簽署合作協議,成立“中國紅十字會李連杰壹基金計劃”,并于2007年4月19日在北京正式啟動。
壹基金是紅十字會的一個專項基金計劃,不具有獨立法人資格,也沒有獨立的銀行賬戶和項目運作權。但是,壹基金可以以紅十字會的名義全國公開募捐,每人每月1元錢的慈善理念得以實施。因此,通過與具有規制合法性的紅十字會聯盟,壹基金巧妙地避開了政府的壓力,獲得了“半官方”的規制合法性,并得到了生存需要的公開募集資金的資格。
通過掛靠于紅十字會,壹基金在獲得“半官方”規制合法性的同時,也試圖保持民間慈善組織的獨立身份,開始營建自己的公信力。本階段,壹基金立足于“半官方”規制合法性帶來的公募資格,開始致力于規范合法性和認知合法性的獲取。
1.規范性和認知性制度環境
由于國內慈善政策和監督體制的缺失,使得公益組織的公信力喪失被廣泛詬病[35]。社會組織發展缺少統一的規范和標準,專業度和透明度較差,由于缺少足夠的信息傳遞,公眾對公益組織的認知和了解都相對較少。據李連杰所做的市場調查報告顯示:中國沒有一個公信力極強的公益組織;專業度和透明度不夠;可持續的、遠大的戰略目標不清晰;公眾捐款不方便。在這樣的背景下,壹基金選擇通過與具有規范合法性的商業企業合作來獲取規范合法性,以及通過公開講述和與高知名度的個人聯系等策略來獲取認知合法性。
2.規范合法性:與具有規范合法性的商業企業合作
Bitektine(2011)研究指出,當消費者、投資者或公眾對新創組織的價值和實踐無法判斷時,他們往往會參照與新創組織聯盟的其他組織的合法性[36]。因此,提高新創組織規范合法性的策略就是與具有規范合法性的組織聯盟或合作。本階段,為建立壹基金的規范合法性,李連杰設計了“全面與國際接軌”的商業合作計劃。據李連杰所講,“如何把善款用好是捐款人信任我們的基礎,我們必須是‘裸體的’,沒有口袋的,錢沒有地方放。我希望用商業企業的邏輯來提高壹基金的透明度”。
首先,為保證項目執行過程中的財務透明度,壹基金邀請國際化會計事務所“德勤”為其募捐資金和項目執行做財務監審。像上市公司一樣,壹基金每個季度公布由德勤審計的財務報告和工作報告。同時,對于災難救助過程中的救災物資和項目執行情況,在壹基金網站上有明確的公示。德勤的專業性和公信力是公眾所認可的,讓德勤做審計,壹基金得到更多捐款人的信任的同時,其項目運作的規范性也被公眾認可。其次,壹基金還邀請全球著名戰略咨詢公司-貝恩咨詢-做長期戰略規劃,全球頂尖的奧美和天聯廣告公司做市場推廣,君合律師事務所提供專業的法律咨詢。這些商業企業一方面為壹基金的發展提供了專業的規劃和指導,同時,他們的專業性和規范合法性大大增強了公眾對壹基金運作規范性的認可。
2.認知合法性:公開講述和與高知名度的個人聯系
認知合法性指的是組織價值觀與外部文化環境保持一致,當新創組織被外部環境廣泛接受,我們就認為該新創組織獲取了認知合法性。為了使壹基金獲取認知合法性,李連杰采取了兩種策略行動:公開講述壹基金的慈善理念和把高知名度的明星拉入到壹基金的“義工團隊”。
(1)公開講述。
公開講述指的是制度行動者通過具有“技巧性”和“想象力”的語言,傳達他們的主張,從而引起利益相關者的關注和認可[37]。本階段,李連杰通過在公開場合對壹基金的公開講述,向公眾宣揚了壹基金的“每1人+每1月+每1元=一個大家庭”的慈善理念。正如李連杰所說,“那點自尊和那具面皮,都被海嘯撕爛了。我一直期望的,是壹基金能夠獨立成長,哪怕我像孫子一樣在各個場合講述壹基金,請求大家關注壹基金”。
2006年12月14日,在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首映式上,李連杰第一次公開的把壹基金介紹給公眾。此后,在李連杰所有能夠出席或者臨時參加的公開娛樂活動上,李連杰一次次的給大家介紹壹基金的慈善理念。同時,李連杰還頻頻在企業家聚會上公開露面,與商業企業家談壹基金的發展模式,不僅希望吸納更多的商業機構捐款,還希望企業家們鼓勵員工參與,使慈善成為公司文化中的一部分。李連杰在不同場合對壹基金的宣講,使得壹基金被大量媒體報道,其慈善理念被公眾所熟知。
(2)與高知名度的個人聯系。
當新創組織還不被公眾廣泛認知的時候,與高知名度的個人或組織聯系是增加新創組織知名度的重要策略[38]。本階段,為增加壹基金的知名度,李連杰說服大量娛樂和體育明星為壹基金免費做宣傳。據李連杰所說,“我本來是一個低調的人,但為了推廣壹基金,我用盡了我所有的人脈關系,那些公眾認知度高的明星的加入對壹基金是最好的宣傳。”。
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李連杰幾乎把演藝界和體育界所有大腕明星如成龍,張藝謀,劉翔,姚明等發展成壹基金的“永久義工”,免費地為壹基金做宣傳推廣。事實上,在壹基金發展的初始階段,高知名度明星的加入大大提高了壹基金的曝光率,增加了公眾對壹基金的了解和認識,從而增加其認知合法性。
經過一年的發展,壹基金獲得了一定的規范和認知合法性。但是,壹基金發展相對緩慢,一年只支出項目經費200多萬元。受到民營企業家如馬云、馬蔚華、劉東華等的啟發,李連杰宣布壹基金轉型,從幫助受過災難和心理創傷的青少年,轉變為搭建公益平臺和推廣公益文化,并搭建一個非政府組織與政府和公眾互動的橋梁和平臺。轉型后的壹基金選擇繼續增強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
1.規范性和認知性制度環境
壹基金所面臨的外部規范性和認知性制度環境因2008年的四川大地震而發生了巨大變化。一方面,地震空前地激發了全國公眾的公民意識和民間社會組織的“爆發”式增長,公民對慈善有了強烈的參與權,對公益組織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認識;另一方面,公益組織在快速發展的過程中依然面臨著缺乏統一運作規范和標準的問題,公眾對于公益組織的規范有了更高的要求。在這樣的環境下,轉型為公益平臺的壹基金已經不滿足于僅僅通過與商業企業的合作建立規范合法性,而是通過創造和傳播一套與國際接軌的中國慈善公益機構運作的規范和標準進一步增強其規范合法性。另外,通過在國際范圍內的公開講述和與個人和組織聯系,壹基金也進一步建立了其在國際范圍內的認知合法性。
2.規范合法性:創造規范和標準
規范合法性反映了社會公眾對企業做“正確的事”的判斷。為了建立一套與國際接軌的中國慈善公益機構運作標準和評估體系,壹基金首先在原有運作實踐的基礎上,通過與國際知名咨詢企業(貝恩,麥肯錫和埃森哲)合作,參考國際公益組織的運行規范并結合中國情景,制定出了中國公益組織運行的規范和標準:(1)公信力-企業目前的公信力水平以及企業通過公平、透明、高效、負責的實踐活動建立公信力的能力;(2)專業化-組織有成熟的組織結構,商業慈善模式,明確的發展目標和愿景;(3)執行力-企業項目運作的能力;(4)可持續發展-具備可持續發展的商業慈善模式。
其次,為了傳播公益組織的規范——“公信力,專業化,執行力和可持續發展”,壹基金發起一項重要的評選活動:“壹基金典范工程和潛力典范”。壹基金典范工程始于2008年。圍繞“公信、專業、執行、持續”四個標準,每年評選出十家左右組織治理嚴謹,運營能力優秀,財務透明,可持續發展以及有社會影響力的公益典范組織。壹基金-騰訊潛力典范始于2009年。每年評選出五家左右的有創新性、社會影響力、可持續發展及領導力的潛力公益典范組織。每年的壹基金典范工程和潛力典范的頒獎典禮都會吸引大量的非政府組織、專家和媒體參加。通過選出一定數量的優秀的非政府組織,以此來推廣公益組織運行規范和標準。正如國際紅十字會與新月會國際聯合會副秘書長阿爾布特·奧斯曼評價的那樣:“壹基金典范工程,則為中國公益慈善打開了一扇窗,帶進了嶄新的規范和標準。在這樣的平臺上,讓非營利組織和機構,可以跟大家分享他們正在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才是正確的。”。
3.認知合法性
為了進一步擴大壹基金在國際范圍內的認知合法性,本階段壹基金采取了兩種行動策略:公開講述,以及與國際上高認知度的個人和組織聯系。
(1)公開講述
與第二階段公開宣揚壹基金慈善理念不同,本階段,李連杰側重于在公開場合宣講21世紀慈善商業模式、社會創業等內容,以期望在國際范圍內宣傳壹基金。
李連杰以“社會企業家”的身份出席超過20場公開論壇,發表關于建立可持續發展的慈善商業模式演講。這些活動中,不乏達沃斯論壇這樣的國際性場合,也有克林頓全球計劃這樣的名人明星薈萃之所。李連杰的辛苦終于有所回報。之前,大多是娛樂媒體報告說壹基金是一個娛樂明星的慈善活動等等。而在本階段,關注壹基金的不僅僅是娛樂媒體,可以看到很多專業媒體、公眾和國際組織開始關注壹基金或者成為壹基金的戰略合作伙伴。
(2)與高認知度的個人和組織聯系
本階段,壹基金聯系的高認知度的個人不僅僅局限于體育娛樂明星,而是包括國際國內著名的企業家和政治官員,例如柳傳志、馬云、馬蔚華、王石……甚至還有克林頓、布萊爾、尤努斯(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克勞斯·施瓦布(世界經濟論壇的創始人)、泰國公主……等。這些人對壹基金的認可和參與,給壹基金帶來的不僅是資金和經驗,還用自己的社會聲譽為壹基金的發展搖旗開路,使得壹基金在國際范圍內被公眾熟知和認可。
除了高知名度的個人,壹基金業也與眾多國際國內組織合作。世界斯諾克聯盟,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美國職業籃球聯盟,世界衛生組織,中影集團,招商銀行,騰訊,淘寶……這一連串的知名組織的加入,使壹基金找到可持續發展的“21世紀慈善產業鏈”,同時也大大提升了壹基金的知名度。特別是,2008年11月,壹基金與博鰲亞洲論壇合作,共同創建了“國際公益慈善論壇”,搭建中國公益組織與世界主流經濟組織、國際公益組織、民間草根組織對話的平臺。壹基金的國際化視野及專業管理模式,給公眾留下深刻的印象,成為具有國際水準的慈善項目。
經過第二和第三階段的發展,壹基金在國際和國內方面獲得了較高的規范合法性和認知合法性。2008年12月5日,在國家民政部主辦的第二屆中華慈善大會上,壹基金獲得2008年度“中華慈善獎”-我國在慈善公益領域的最高政府獎項。此次獲獎代表著政府對壹基金在中國慈善公益事業領域所取得成績的高度肯定。2009年1月31日,李連杰因創辦壹基金,在公益慈善事業方面的貢獻而獲得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頒發的水晶獎,這代表壹基金得到國際社會的高度肯定。2008年11月,李連杰再次登上《時代》雜志。2009年,李連杰因其卓越的慈善貢獻,獲取影響世界華人大獎。這代表李連杰以及其成立的壹基金得到全球公眾的高度認可。
與紅十字會的聯盟,給與了壹基金“半官方”的規制合法性,使壹基金可以追求規范合法性和認知合法性。但隨著壹基金的不斷發展,特別是壹基金獲得了廣泛的規范和認知合法性之后,其法律身份上的掣肘已經越來越大。例如,很多企業和組織(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國發展署、克林頓基金會等)想要和壹基金開展深層次的公益合作,但因為壹基金沒有獨立的法人資格,最終沒有實現。因此,為了后續的可持續發展,壹基金本階段的主要任務是獲取正式的規制合法性。
1.去個人化,專業化發展
為使壹基金獲取規制合法性,李連杰首要采取的策略就是去“李連杰”化,對壹基金進行專業化管理。該行動策略一方面打消了政府對于民間組織成立公募基金會可能涉及貪污腐敗的擔心,另一方面專業化的治理結構也向公眾表明可持續發展的潛力。
為了能夠淡化李連杰的個人色彩,李連杰主動找了很多企業家,希望他們參與壹基金的管理。通過多次交流,壹基金與7名企業家確定了合作意向,并大致確定了壹基金未來的治理結構:最高管理機構是理事會,由11名常務理事組成,由馮侖、李連杰、柳傳志、馬化騰、馬蔚華、馬云、牛根生、王石、楊鵬、周惟彥、周其仁組成。與企業家的緊密合作,一方面,這些企業家能夠在壹基金的專業化發展上提供更多的幫助;另一方面,壹基金規制合法性的獲取也需要這些企業家的背書,讓政府放心,也讓社會各界的人信任。2010年2月,壹基金開始在民政部辦理公募基金會申請程序。但是由于政府對于公募基金會的嚴格控制,壹基金轉型公募基金會的申請一直沒有結果。據王振耀所說,“民間組織在民政部注冊登記公募基金會,要求非常嚴格,更兼壹基金自身一些獨創性的制度安排,也不完全和現有法規吻合,因此,民政部討論的時候就有分歧,也有人提出質疑,一些技術層面的問題,擱置了這個過程。”。
2.公開講述,激起公開討論
在申請得不到政府的回復之后,李連杰選擇了一個大膽的策略即通過媒體公開訴說壹基金的困境。李連杰希望借助媒體和公眾的討論,從而使政府能夠考慮并解決民間公益組織法律身份的問題。2010年9月12日,在央視《面對面》欄目,李連杰坦言壹基金正面臨嚴重的身份危機,存在中斷的可能。據李連杰所說,“壹基金就像一個沒有身份證的孩子,這三年這孩子起碼還健健康康的,沒出什么事,但是他沒身份證。私募基金會怎么能做公募的項目、如何承接項目、法律結構是否清晰等,已經越來越受到希望中國公益慈善事業更加專業透明化者的質疑。”
此言一出,輿論嘩然,壹基金的困境引發高度關注,超過20家主流媒體專題報道了壹基金的現狀,并廣泛探討民間組織生存的困境。
3.“官方”規制合法性的獲取來自政府與民意的互動
隨著民間社會組織的創新發展,政府的態度逐漸從原來的限制逐漸轉變為關心民間社會組織的創新,并開始通過地方政府的試驗區創新民間社會組織的管理體制。2009年7月,國家民政部與深圳市政府簽訂《推進民政事業綜合配套改革合作協議》,根據協議,深圳將探索廢除“雙重管理制度”,建立工商經濟類、社會福利類、公益慈善類的社會組織直接向民政部門申請登記的制度。
因此,在這樣的制度背景下,深圳民政局局長劉潤華看到壹基金困境報道時,才敢于為壹基金規制合法性的獲取打開一條生路。據深圳民政局局長劉振華所說,“看到這么優秀的民間組織面臨生存困境,作為民政官員,我們有責任去解決問題,為他們的發展提供方便。更何況深圳作為社會組織登記改革的一個實驗性'特區',具有政策上的優勢,同時我們也需要這么優秀的組織為我們的改革增添強有力的說服力。”
在李連杰面對媒體訴說困境之后約20天后,劉潤華向壹基金轉達了歡迎來深圳落戶的善意。2010年12月3日,深圳民政局正式批準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會登記注冊為中國第一家獨立的民間公募基金會。民間公募基金會法律身份的獲取宣告了壹基金真正的獨立,具有了獨立的法人資格和財務賬戶,獲取了真正的“官方”規制合法性。
壹基金作為一家成功的民間混合社會組織,它的生存和發展為我們提供了研究混合社會組織獲取合法性所需要的寶貴材料。通過對壹基金合法化過程的分析,本研究對混合社會組織合法性獲取的過程和行動策略提供了經驗證據。圍繞這一主題,我們對研究結論進行深入的理論探討和分析,并提出研究局限和未來研究方向。
第一,合法性是組織生存和發展的重要資源,合法性的獲取是組織發展過程中非常重要的活動[16]。以往研究大多關注傳統商業企業獲取合法性的策略,很少有研究從縱向角度考察混合社會組織在不同階段合法性獲取的類型以及所采取的行動策略。通過分析壹基金合法化的過程,我們刻畫了制度環境和合法化策略的相互作用,并提出了規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相互作用的動態機制。首先,混合社會組織合法性的獲取具有明顯的階段性,而且每個階段混合社會組織對合法性的獲取具有一定的側重和取舍。一方面,混合社會組織在國內面臨較高的規制性制度約束,因而難以一次性地獲取規制性合法性,有時候需要以妥協或變通的方式逐漸地獲取規制合法性;另一方面,在起步發展和壯大階段,混合社會組織優先獲取規范和認知合法性,等組織已經具備較高的規范和認知合法性時,制度行動者才在最后標準化階段采取行動策略幫助混合社會組織獲取最終的規制合法性。其次,雖然企業獲取規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具有階段性,但是三種合法性對企業來說同等重要,缺一不可,而且這三種合法性是相互促進,相互支撐。規制合法性是組織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也是組織獲取規范和認知合法性的前提保障;而組織規范和認知合法性的獲取則有助于企業有更多的籌碼去獲取規制合法性。
第二,Lawrence,Suddaby和 Leca(2009)指出對制度行動者實踐活動的關注,有助于更好地展現新制度是被創造并合法化的過程[39]。本研究詳細歸納了制度行動者在各個階段獲取規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時所采取的行動策略。該研究結果表明:1)制度行動者的行動策略受到外部制度環境的影響;2)制度行動者能夠發揮主觀能動性戰略性地克服外部制度環境的約束,獲取組織需要的合法性。例如,成立之初,在遭遇規制性制度約束時,李連杰利用個人明星光環和人脈資源,說服具有規制合法性的紅十字會與壹基金合作,從而使壹基金獲取了“半官方”的規制合法性。當壹基金已獲取較高的規范和認知合法性且政府對民間社會組織的管理有放松跡象時,李連杰采取了去個人化和專業化發展的策略與政府協商獲取規制合法性。在協商未果的情況下,李連杰采取公開講述以激起公眾的討論等策略行動促使政府考慮壹基金的規制合法性危機。另外,本研究發現為獲取同一種合法性,制度行動者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和制度環境下也會采取不同的行動策略。例如,在起步發展階段,考慮到國內公眾對公益組織的認知相對較少且公益組織缺少規范,壹基金選擇與具有規范合法性的商業企業合作建立規范合法性。在發展壯大階段,考慮到國內公民意識開始覺醒且對公益組織的規范性有更高的期望,壹基金選擇通過創造和傳播中國公益組織運作的規范和標準來增強其規范合法性。對于認知合法性,李連杰一開始選擇公開講述壹基金和與國內高知名度的個人和企業聯系,從而使壹基金在國內獲取廣泛的認知合法性;隨著壹基金的發展壯大,李連杰選擇公開講述國際社會上流行的慈善商業運作模式、社會企業等內容,以及與國際上高知名度的個人和組織聯系,從而使壹基金在國際范圍內建立較高的認知合法性。該研究結論表明了組織合法化策略研究需要以動態過程的視角考慮組織發展的不同階段和所處外部制度環境的影響。
第三,中國社會部門制度的轉型提供了一個研究多種制度創新的天然場所。矛盾與沖突性的制度需求,不同組織邊界的打破,以及制度的不確定性提供了很多的空間讓制度行動者能夠戰略性地實現其目標[31]。目前,為有效的解決社會問題,中國社會涌現出很多跨部門的合作包括政府、商業企業和非營利組織的相互合作。但是,研究表明這些跨部門的合作往往都是從上至下,政府起主導作用,其他非營利組織和商業企業起配合作用[40]。與此相反,本文報告了一個從下至上的民間組織、政府和商業企業共同參與的制度創新案例。對于壹基金的“草根式創新”,政府一開始的態度是嚴格的控制和管理。壹基金則是利用自身的資源繞開政府的政策障礙,獲取關乎生存和發展的“半官方”的規制合法性,從而為后續規范和認知合法性的獲取打下基礎。隨著壹基金獲取廣泛的規范和認知合法性,中央政府的態度逐漸轉變,并且地方政府(深圳市民政局)的社會組織管理的改革和創新最終為壹基金的合法化生存打開一條生路。該研究結論為民間公益組織轉型和創新,以及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社會創新過程中需要扮演的角色提供了很好的實踐啟示。
作為單案例研究,本文的局限在于我們很難建立中國混合社會組織合法化的一般性理論,但通過詳細分析壹基金合法化的過程,我們了解了混合社會組織合法化過程中可能遭遇的制度障礙,以及制度行動者如何采取各種行動策略逐步地突破制度障礙,從而最終獲取生存需要的規制、規范和認知合法性。該研究對理解混合社會組織在中國的生存和發展有重要的意義,同時也對未來研究提供重要的啟示。
首先,本文研究發現縱然擁有李連杰的明星光環和資源,壹基金的合法化過程依然充滿曲折。但是,李連杰的明星形象和資源不可避免地為壹基金的合法化過程帶來了更多的機會,從而增加了壹基金成功的可能性。所以,極具號召力的明星創始人使得壹基金的成功在中國稱得上一個特例。隨著社會創業在中國的興起,越來越多的混合社會組織在中國出現并快速發展[11]。而大部分的社會創業者并非李連杰式的“英雄”人物,而是普通的創業者,他們并不具備李連杰的“明星”光環和廣泛的社會網絡。因此,未來研究有必要探索普通創業者創辦的混合社會組織合法化的過程,以及該合法化過程和策略是否跟壹基金合法化過程和策略有明顯的差異。
其次,本文只關注了壹基金從創立到合法化的過程,對其成功轉型后的后續發展沒有進行跟蹤研究。目前,一些學者和管理者質疑混合社會組織的可持續發展能力,他們認為混合社會組織由于要考慮和平衡多元制度邏輯的沖突性需求,發展過程中容易面臨目標偏離的風險[8]。因此,未來研究有必要進一步對壹基金進行跟蹤研究,探索壹基金在后續發展過程中如何應對多元制度邏輯的沖突性需求,以及如何設計合理的治理結構保證可持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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