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是個“場”

GULU

場，指“平坦的空地，多指農家翻曬糧食及脫粒的地方”。機場是個“場”，只是在不同人的眼中，機場“翻曬”的是不同的糧食。

在設計師眼中，機場是個交流場。

建筑存在于交流之中，在全世界已建造了40多個機場的設計大師保羅·安德魯認為：“機場首先是兩個交通空間的交流，其次也是兩個城市或兩個國家的交流。”而形形色色的人在機場這個微縮的小社會里中轉，宣泄情緒，作出決定，相遇或離開，因此，大師將機場設計成明亮的、清晰的地方，讓身處那里的人們擁有關于空間和想象的絕對自由度。

在明星眼中，機場是個秀場。

忙碌的大牌明星們為了各地的時裝周、工作、度假，不得不乘飛機飛來飛去，她們知道機場是人流往來最多的地方，知道那里隨時會有鏡頭對準自己，于是為了借長槍短炮來秀自己的搭配功力，增加自己的魅力指數，他們絞盡腦汁，紛紛以有潮有型又有個性的穿搭亮相。

于是，女星們的秀場爭奪戰一路“打”到了機場：斯圖爾特的頹廢造型，Lady Gaga的雷母造型，維多利亞的前衛造型，蕾哈娜的T恤造型……看似隨意，其實處處透露心機，“機場時尚”由此成為當下明星維持形象的重要元素。

在小說家眼中，機場是個戲場。

盡管有航班時刻劃分三幕五場，有各色旅客相繼粉墨登場，但作為故事發生的一角舞臺和情節推進的一個場景，在一出戲里，機場不過是襯托動的靜，渲染多彩的留白，不過是一個打醬油的角色，沒有臺詞和表情，無需獨白和動作，它只負責拉啟幕布：當追逐的貓鼠跑遠了，分手的愛侶淚別了，重逢的親朋離開了，打掃好空余的衣香鬢影和箱印足痕，機場再悄悄地落下帷幕……

然而，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卻通過一場漫步于機場的小旅行，以自己獨特的視角，探索并發掘出無表情機場的生動之處，讓這座存在感甚微的戲場成為了一個綜合各種文化面貌的博物館，讓讀者知道，待在機場里，可能比以為的更具啟發性。

久聞德波頓的大名，卻從未讀過他的書，也曾興起過了解這位英倫大才子的念頭，可一想到他那“中間溜冰場，四周鐵絲網”的發型，那念頭就踩著溜冰鞋，沒影了。直到遇見《機場里的小旅行》。

這本書脫胎于一場行為藝術：2009年夏天，德波頓獲邀擔任英國希斯羅國際機場的“首位駐站作家”，他必須先走訪機場，然后在出境大廳里一個特別設置的座位上，在旅客和機場工作人員的眾目睽睽之下寫出一本書。一周之后，德波頓完成了《機場里的小旅行》這部“非凡的跨界文化創意之作”。

書的開篇就很吸引人：“準時雖然是我們對旅行的基本要求，我卻經常希望自己的班機能夠誤點——這樣才能被迫在機場里多待一點時間”——依照以色列大作家阿摩司·奧茲的觀點：開篇有時是具有欺騙性的合同，“作者似乎是把所有的秘密都和盤托出，這樣毫不生疑的讀者就咬住釣餌……”于是風趣又智慧的德波頓一甩桿，我便上鉤了——

即使是松尾芭蕉的俳句，也不比客房服務目錄的文字更富詩意；機場最富魅力的地方，是呈現著飛機班次的屏幕，上面每一個地點都激起旅客內心懷舊與渴望的情緒；從機場書店充斥著封面血腥的書加以判斷，旅客們都喜歡嚇唬自己，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在飛行于高空時，借感受被人謀殺的恐慌，忘卻恐懼；控制室象征了一種動人的關懷監控，監管人員就像放心不下孩子的父母，只有看到每一架飛機安全降落后才感到安心；和自己的行李重逢，會帶給人一股無可化解的憂郁情緒……

閱讀這本小書的過程，印證了羅曼·羅蘭的話“從來沒有人讀書，只有人在書中讀自己”：我不斷想起自己開始和完結于機場的那一次次旅行，然后與德波頓的行文相對照：

那年在香港機場轉機，因為之前買了一只MUJI熊，舍不得放在旅行箱里，就隨身帶著回家，過安檢時一位女性工作人員拉開了我的背包，發現了熊，隨即輕呼：“真可愛！”然后拿出來仔細欣賞，后來我對家里那位說：“看她那么喜歡的樣子，我就原諒她對小熊的上下其手！”他笑著說：“那不是喜歡，她是在檢查小熊身體里有沒有藏毒品！”現在回想起來，我仍感到一絲憤怒，仿佛無端端受到指控，果真如德波頓所言：“安檢人員就像驚悚小說家”，負責把人生想象得比實際上刺激一點，但通過安檢之后，那種“像在贖罪日到教堂告解后覺得受到了赦免的輕松感”有木有？這個真有……

數一數過了安檢關卡之后那些比肩而立的零售門市，就知道：機場其實是個賣場；再比較一下貴賓休息室和開放等候區，會明白：機場還是個名利場。

然而在南來北往的旅客眼中，機場就是個過場。

僅僅提供“出發”和“抵達”的過渡性空間，大家都清楚自己是過客，“揮一揮衣袖”，連一片目光的浮云都沒空留給機場，都想盡早登機，或盡快取出行李，離開機場，奔向最終的目的地去。

“那里有熱烈的團聚和黯然的分離，那里有很多人性的瞬間”，Walter F. Parkes這樣理解“機場”，他是被稱為講述了“一場機場美式文化速成課”的影片《航站情緣》的制片人，初看這部又譯為《幸福終點站》的美國影片，我以為幸福的終點站是機場，看到后來才明白：機場僅是過場，幸福的終點站是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