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明媚陽光

安一朗

· A ·

我見過許諾面對別人熱切的詢問時一臉的漠然，見過他很不給面子地把女生遞給他的小紙條直接扔到窗外去。他的臉上總掛著冷漠，像覆蓋了一層薄冰。或許正是他這種冰冷的態(tài)度吧，班上的女生卻都瘋狂地喜歡他，覺得這樣的男生穩(wěn)重而酷斃，比起那些成天圍著女生轉(zhuǎn)，愛夸夸其談的男生來說，他有魅力多了。班上的女生說許諾是“第二眼帥哥”，是那種“越看越有味道的男生”。應(yīng)該是吧，許諾不帥，也不時尚，但他渾身都散發(fā)著不可抵擋的魅力，讓內(nèi)斂的我也和眾多女生一樣禁不住偷偷地喜歡他。我還在日記里夜夜記下自己青春的心事，而他是唯一的主角。

從來沒有想過，我和許諾之間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我只是喜歡他，喜歡那種默默關(guān)注他的感覺。

我從小就是個內(nèi)斂、自卑的女生，長相平凡，成績一般，放在人堆里，準被淹沒。在班上，我話少，總是小心翼翼地與人相處，生怕一不小心就得罪別人。常常很羨慕許諾，覺得他這樣做個本真的人挺痛快的，畢竟他不要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做一些違心的事。率性而為的人，不熟悉時，挺讓人難以接受，但了解后，又都會欣賞他的真性情。就像那些女生，被許諾當面把小紙條扔出窗外時，臉上掛不住，罵他假清高，但后來見他對所有女生都如此時，又都覺得他真實，是個做事不拖泥帶水的人。

最初我并沒有認為自己對他的關(guān)注是喜歡，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看到有女生給他遞紙條時，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在緊張，當看到他不留情面地把紙條扔掉時，會松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當他去參加各類比賽時，我會一直為他祈禱，希望他次次得第一名。我還會很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聽到有人說他不好時，比自己被人罵還難受。不愛照鏡子的我，會因為想到許諾可能會看我時，我開始注意自己的儀表，時常照鏡子關(guān)注自己的頭發(fā)有沒有亂，看著鏡子里自己瘦小的臉時，我多希望自己能夠長得漂亮一點。雖然我看見過許諾曾經(jīng)把班上長得最漂亮的女生遞過去的紙條一樣扔出窗外，但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長得漂亮一點，成績再好一點，因為這樣，或許許諾能夠?qū)ξ伊硌巯啻吘刮覀儾粌H是同班同學(xué)，我們還同住一個小區(qū)，我每天都能在臥室的窗口看見他在家里的一舉一動。

· B·

怎么也不會忘記，高一開學(xué)沒多久，當我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班上最受女生歡迎的許諾居然和我同住一個小區(qū)時，那種欣喜若狂的心情。

我每天上學(xué)都坐公車，而許諾是自己騎車，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的機會。在學(xué)校里，許諾對任何人都鮮有話說，更何況是我，既不是班干部，學(xué)習(xí)成績也不拔尖。說實在話，其實我很想主動跟他說話，但我沒有勇氣，怕他不理睬我，也怕他輕看我。離開學(xué)校，我更不可能與他說什么話了。

可是有一天傍晚，到陽臺收衣服時，我突然注意到對面一幢樓矮兩層的房間里，有一個穿綠色T恤、白色運動短褲的男孩在練啞鈴。他背對著我，展示出他健壯的體魄。那啞鈴應(yīng)該挺沉吧，男孩背部的T恤早已經(jīng)汗?jié)n斑斑，濡濕了一片，可他依舊在艱難地一下一下舉起又放下，隨著他的手不停地變化動作，油光的手臂隆起一大團肌肉，閃爍著迷人的光澤。我看呆了，目光聚焦在男孩身上，看著他欣長壯碩的身體，有種熟悉的親近感。男孩放下啞鈴后，又拉拉腿、蹬蹬腳，舒展了一下四肢。當他慢慢轉(zhuǎn)過身，我看清他的臉時，我呆了，張大嘴驚訝得半天合不攏——練啞鈴的男孩居然是許諾，那個謎一樣的男生。那一刻，我愛極了老爸，覺得他當初果斷地買下這套房子真是英明神武，雖然之前，我一直抱怨這房子樓層太高，不接地氣，住著沒安全感，電梯一壞就得拼老命地爬樓梯。

佇立在陽臺的盆栽花草前，我忘了收衣服的事，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毫不知情的許諾，心跳驟然急速起來，像擂動的鼓點，密密匝匝。許諾在房間里運動，我站在陽臺上忘情而貪婪地盯著他。

想到自己以后要天天偷窺許諾，我莫名地有些興奮，伴隨而來的，還有失落。或許我只能這樣，一直遠遠地觀望他，而沒有勇氣走在他身邊。我想，他也不喜歡我走在他身邊吧。

我當天晚上就作了一個決定，要老爸為我買一輛腳踏車，我要天天自己騎車上學(xué)，或許這樣，我還會在路上與許諾相遇。就算只是一句簡單的：“嗨！你好！”我想我也會快樂。老爸奇怪地問我：“原來要買給你，你千不要萬不要，現(xiàn)在怎么突然想要了？”“鍛煉。”我只能這樣對老爸解釋，才不想被他發(fā)現(xiàn)我的心思。

一個人快樂著自己的快樂，憂傷著自己的憂傷，這樣的日子也很美好。許諾是我眼中的神，這樣遠遠觀望，我的心亦很滿足。每天晚上，寫完作業(yè)后，我就關(guān)燈站在窗前，久久凝望他的房間，看他在做些什么。有段時間，我覺察到他可能發(fā)現(xiàn)了有人在觀察他，因為天一黑后，他就會把窗簾拉上，我只能看見朦朧的燈影。那時，心中的憂傷水草般搖曳，在心里糾纏、蔓延。我不知道如果許諾發(fā)現(xiàn)是我一直在偷偷看他，他會怎么想？會反感我的行為嗎？還是根本就不屑一顧。

· C ·

有件事我一直特別奇怪，在許諾家里，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女人的身影，他媽媽呢？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為什么我總是看見許諾自己在廚房煮飯？我已經(jīng)見過許諾的爸爸了，那是許諾的中年版，很有型的男人。

“對面樓那個男人還真是癡心，老婆跟人跑了那么多年，他還是沒再娶……”一天吃飯時，奶奶突然說起左鄰右舍的家長里短。如果在平時，我肯定會嘲笑她愛管閑事，但一聽說是對面樓的男人，我就想到了許諾的爸爸。

“那個女人可真狠呀，這么好的老公也不要，真是可憐了孩子，從小沒媽，父子倆……”奶奶一邊說一邊嘆氣。

“奶奶，你是建議老爸幫我找個后媽么？”我逗樂說。

我媽媽在我讀小學(xué)三年級時因病過世了，那以后，我們仨就一直相依為命。其實奶奶早勸過爸爸，讓他重新找個女人結(jié)婚，說是老了也有個照應(yīng)，但爸爸一直猶豫，怕新來的后媽對我不好。爸爸知道我是個膽小、內(nèi)斂的人，自從母親過世后，就一直沒有安全感，平時話也特別少。

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吧，我突然明白了許諾的行為，也理解他為什么孤傲和清高。其實那不是真正的孤傲，也不是清高，只因為他沁入骨髓的寂寞和憂傷。他不知道要如何與人交往，還有他因為母親的拋棄，對人總有種莫名的成見和抗拒。endprint

那天夜里，在黑暗中，我久久佇立不動，眼睛望著夜色中對面樓許諾的窗戶，心里的疼痛一陣陣涌起。我心疼他，因為我明白沒有母親的悲傷。那種源自心底的孤獨感和失落是其他任何人所無法彌補的。

· D·

在學(xué)校里，再看見許諾時，我的眼中盛滿了關(guān)切和溫柔。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在意他，真的，我很想為他做點什么。許諾和過去沒什么區(qū)別，每天形單影只，成績依舊遙遙領(lǐng)先。班上女生還是花癡般喜歡著他，只是沒人再敢給他遞紙條了。

我開始自己騎腳踏車上學(xué)，每天早早就離開家，任涼爽的晨風(fēng)輕撫我的臉，舞動我的長發(fā)，一路上哼唱著歡快的歌謠。我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我也為自己能夠想到這樣做而自豪。我注意到許諾經(jīng)常沒有吃早飯就去上學(xué)后，我決定用自己的零花錢每天為他準備一瓶牛奶和一塊面包，至少這樣可以填充一下他饑餓的肚子。他和他父親兩個男人都不會照顧自己，早餐那么重要，哪能不吃呢？

可是第一天，我就遭遇了挫敗。許諾根本沒動我藏在他抽屜里的東西。我想象著是他沒發(fā)現(xiàn)，第二天，我直接就把牛奶、面包放在他的桌面上，然后跑出教室在操場角落的小樹林里看書，直到快上課時，才匆匆回來。可是我給許諾準備的牛奶卻放在了講臺桌上。整整一個星期，那些牛奶、面包全都放在講臺桌上。老師還開玩笑說，現(xiàn)在的學(xué)生都挺懂事的，知道心疼老師了……在大家的笑聲中，我卻禁不住淚濕眼眶。

我轉(zhuǎn)過頭瞥了許諾一眼時，正遇上他的目光，臉倏地漲得緋紅，我感覺他讀懂了我的心思。那天中午放學(xué)，我剛到小區(qū)門口就看見許諾等在那兒。遲疑的片刻，許諾轉(zhuǎn)過頭叫我了。推著車，站在他面前，我心跳如狂，頭不由得低了下去。

“謝謝你幫我準備的早餐！”許諾說。可能是晌午的緣故吧，他的臉色紅紅的，在我抬起頭看他時，他居然羞澀地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許諾笑，后來的許多個無眠的夜晚，我都會清晰地回憶起他那淡淡舒展的眉和清澈的眼睛。

“你住在我家對面樓上吧？”許諾問。我心慌慌的，不知如何回答。他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我天天偷窺他的事情，真是無顏。

“謝謝你對我的關(guān)心，不過以后真的不必要了。”許諾說。

· E ·

許諾是在高一期末考結(jié)束后離開的，那時暑假才開始。

盛夏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揮灑著它的熱情。我整天躲在開足冷氣的房間里，其實我一直在偷偷觀察許諾，看他在做些什么，看他什么時候會離開。我不敢開窗，怕他發(fā)現(xiàn)。

我沒有勇氣去送他，我們之間沒有熟悉到可以去送別的地步。

我很珍惜許諾留給我的最后一張亦是唯一一張紙條，一頁紙，上面寫著他的學(xué)習(xí)方法。就像他在紙條上說的，把他的學(xué)習(xí)方法教給我，這是他唯一能為我做的事。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其他關(guān)系。

我應(yīng)該高興的，畢竟我收到了渴望已久的來自他的紙條，而心里的憂傷卻那么猝不及防地侵襲而來。再見了，許諾，我們再也不會見了。可是許諾，你是否明白我年輕的心事和美麗的憂傷呢？

那天早上，發(fā)現(xiàn)許諾離開時，我趕緊跑到了陽臺。隔著12層樓的空間距離，我看見他的父親正往車上裝行李，許諾也在幫忙，周圍還有一些送行的左右鄰居。我注意到許諾上車時，他轉(zhuǎn)過頭向我家陽臺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告別？但我沒有勇氣面對，我躲在了花叢后面，掩映在綠蔭中，默默地伸出手向他揮動，眼中的淚，撲簌簌滑落。

明日天涯——這是我當時腦海中唯一想得起來的詞匯。我知道許諾離開后，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就像這匆匆的青春，打馬而過。

兩年的時光一晃就過去了。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許諾，他過得好不好？他的回憶里是否有我的影跡？但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卻是我整個年輕生命中最美麗的憂傷和追憶，他冷峻的臉，清澈的眼眸，還有那羞澀的笑容早已銘刻在我的心中。

往后的日子里，我還是常常會在午夜寫完作業(yè)后，站在窗前，凝望著那扇曾經(jīng)屬于許諾的窗戶，想象著他在里面揮汗如雨地練啞鈴，想著他濡濕的背脊和健壯高挑的身影，淚，無聲無息悄然滑落。

許諾，是我青春時光里的明媚陽光，亦是我暗夜里的無盡憂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