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唱
顧曉蕊,《讀者》《格言》《讀書文摘·經典》《文苑》等雜志簽約作家,全國中高考熱點作家,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曾在多家報刊開設專欄,文章散見《讀者》《特別關注·愛你》《格言》《青年文摘》《思維與智慧》《青年博覽》等名刊。出版散文集《你比月光更溫暖》。
晚飯后,我到小區附近的廣場散步。這個廣場剛建成半年多,每當暮色降臨時,便會聚集很多的跳舞愛好者。透過昏黃的燈光,我留意到一位銀發如雪的老人,他穿著得體大方,隨著動聽的音樂旋律,悠然自得地跳著交誼舞。
他跳得那么優雅,那么投入,仿佛四周的喧囂如潮水般隱去。這讓站在旁邊的我心生欽佩,目光隨著他的舞步游移起落。跳了幾曲后,他到邊上歇息,同周圍的人說笑。看得出,這是一位爽朗健談的老人,從那些零碎的話語中,我大致了解了他的人生經歷。
年輕時,他性格耿直、脾氣暴躁,心里如藏著一座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他眸子里那團燃燒的憤怒,灼傷過身邊的每一個人。因小事和同事意見有分歧,偏要爭個上下,鬧得不歡而散。回到家,他心里煩悶,沖家人亂發脾氣,惹得妻子淚眼婆娑。兒子犟上兩句,他揮拳就要打,嚇得兒子趕緊躲進自己房間。
那一年,公司效益滑坡,他被裁員了。好強的他一咬牙,做起了生意,經過幾年的打拼,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只是他仍沒有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因此得罪了一些人。
那些人恨得牙根癢癢,合伙設下圈套,他果然上了當,賠得一塌糊涂。
他心里只有恨,全是恨,胸中的那一團火又燃燒起來。他出了門,去找他們算賬,像一團翻滾的火球,一直滾到了馬路上。隨著一聲急剎車,他被拋出了幾米遠,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他醒來,已是幾天后。他輕輕地睜開眼,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是妻子和兒子。兒子最先發現他醒了過來,驚呼道:“爸爸,你總算是醒了。”妻子抱住他又哭又笑:“醒了就好,我真的很害怕,怕你扔下我們獨自走了。”
陽光斜斜地照在床上,他的心中卻如鐵馬冰河般洶涌,只差一點,就到另一個世界了。縱然他敗得如此不堪,可在親人心中仍是最重要的人,就在那一剎那,之前的爭執、仇怨竟然輕如飄絮。
兩個月后,他出院回家,在隨后的日子里,他完全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曾經吃飯口味偏重,喜歡大咸大辣,現在吃起素食,越清淡越好。以前凡事愛較真,如今放下了,不去計較。終于知道,人生除了生死,別的都是小事。
他借了一筆錢作本錢,重新做起生意,不僅還清了外債,并且還做得如火如荼。他變得親切隨和、寬容大度,這讓他輕松擁有好人脈,連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后來也成了他的合作伙伴。
偶爾遇到不愉快的事,他用“忍”“制怒”來提醒自己,還用毛筆寫下“不生氣”,貼到墻上顯眼的位置。他這樣做的結果是,每一天都能感受到喜悅,心里似有只鴿子在歌唱。到了周末,他放下工作,陪家人去郊外游玩。
退休以后,他迷上了音樂,買了一把口琴,對著樂譜慢慢練習。經常一練就是幾個小時,漸漸地,能吹成完整的曲子。他興致盎然,更加勤奮地練習,還學會了吹笛子、拉二胡、拉手風琴。
在老年合唱團中他十分活躍。有次老師問:“哪位會看譜唱歌?”他拿起《車站》的譜子,試唱起來,那深沉而略帶憂傷的聲音,頃刻間把人們帶入久遠的回憶。當老師得知他識譜和拉琴都是靠自學,稱贊他“樂感很好”。
一次外出時,他不慎從臺階上滑下,造成股骨頭摔斷。做了股骨頭置換手術后,需要臥床靜養,家人播放舒緩的鋼琴曲給他聽。他微瞇著眼睛,聽得如癡如醉。待身體康復后,已年逾70歲的他,有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報名去學鋼琴。
之后幾年,他每天上午去上鋼琴課,風雨無阻,晚上到廣場跳跳舞,日子過得活色生香。
周末的一天,我又在廣場一隅見到他。他曬著暖暖的太陽,悠閑地吹著笛子。他的手指愉快地跳動,一串串歡快的樂符飛出來。一曲終了,有人好奇地問:“你吹的這是什么曲子?”他微笑著答道:“歌名叫《初戀》,很好聽的。”
他的話引來一陣哄笑,大家都夸他有一顆青春不老心。有人忍不住又問,如何修得這樣的好心態?他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不生氣。”那人似乎有些失望。老人臉上浮起孩子般的笑容,接著說:“我再加上兩個字,就是不生氣。”話音一落,眾人笑了起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