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中立
我所從事的職業。注定了我的每一天,都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物——小公務員,生意人,汽車司機,甚至酒鬼,賭徒……他們每個人的心里,都裝著精彩誘人的故事。我耐心地傾聽他們把故事講出來。有時候,我心血來潮,就把他們講的故事寫一寫。
但是。我心血來潮的時候很少。我是一個懶惰的寫作者。這一點,圈里的朋友幾乎沒有異議。你怎么這么懶呢?曾有朋友把這話問得咬牙切齒。充滿氣憤。我笑笑。我沒有告訴他,我的耳朵并不懶,我時時刻刻隨時隨地都在傾聽——聽別人講故事。在我看來,聽別人講故事,也是自己創作的一部分。
我寫的故事,基本都是聽來的。確切地說,是從聽來的故事中,演化而來的。
幾年前。我在豐南市經營一個規模不太大的餐廳。餐廳緊挨著一家浴池。浴池里有一個安徽搓澡工。姓李。他喜歡在晚上來餐廳喝一點酒。這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很多的時候,我會選擇放下手里不太重要的工作,在他旁邊安靜地坐下來,給他敬上一枝煙,然后,聽他慢條斯理地把他的故事講述給我。那種講述是很散漫的,充滿了停頓。《谷滿倉的秘密》就是他給我講述的眾多故事中的一個;而《柳棺》,則是前年冬天我在北京某醫院治療胃病時,一個四川病友講給我的。那個病友是山區人。他說他們那個地方的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習慣為自己備下死后才用得著的棺木。他的一個長輩三十幾歲便備好棺材,可他活了九十多歲,他死的時候,那口通紅的柳木棺材在堂屋擺了整整六十年。當然,這些故事原本沒有我寫出來的這樣清晰和完整。他們只是很呆板地給我講述了這樣一件事情。很多時候。我把聽來的故事放在心里,故意不去動它,幾個月,甚至幾年。讓漫長的時間去完善它。我覺得這很像廚師做菜——把它放在心里完善的過程便是“碼味”的過程。
我在故鄉小鎮經營過一個小飯店。我把飯店的門面故意裝修成很隨便的樣子。這樣的用心不外乎想讓社會上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能進來。我相信他們每個人心里都裝著能叫我“心血來潮”的故事。我非常渴望他們把他們心里的故事毫無保留地講給我。那些歡樂的、抑或悲傷的故事,是供我創作的永不枯竭的源泉。很多的時候,我甘愿放下手頭的工作,融入到我的顧客中間去,聽他們興高采烈地講述他們道聽途說的見聞和老掉牙的故事。甚至,連酒鬼毫不靠譜的醉話,我也聽得津津有味。說不準哪一句笑話就能喚起我的“心血來潮”。《藕坑》那篇小說,就是一個喝醉了酒的老頭不經意間講的一個笑話。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一個出色的寫作者。不但要善于寫故事。還要善于聽別人講故事,從而分析和發揮這個故事——有時候。聽到的故事和寫出來的故事,完全是兩回事。對于寫作者來說。這其實是件好事。
諦聽社會底層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不但能夠得到我寫故事的“骨架”,更重要的是能夠豐富我寫故事的語言,讓我故事中的小人物具有豐滿生動的“血肉”。我知道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途徑還有其他,但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從生活中諦聽,是基礎,是基本功,是起跑線。所以,我一直保持著聽別人講故事的習慣。我相信,聽別人講故事,會讓自己的故事寫得更好。
感謝《當代小說》把我聽來的故事,熱情地分享給讀者們。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