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小姐

自由極光

“軟弱的人不會永遠軟弱，就像強大的人有時也不會那么堅強一樣”

可憐小姐是我的高中同學，她個子不高，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頭發短短的，總是泛著一層不怎么美好的油光。

她高度近視，戴著很厚的眼鏡，每次寫字的時候頭幾乎都要埋進桌子里。她不怎么自信，沒什么朋友，總喜歡躲在角落里看著大家討好而尷尬地笑或者滿臉的冷漠。

如果高中校園有食物鏈，那么可憐小姐便是生活在食物鏈最底層的人，所有人都可以欺負她，她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讓大家對她進行無條件的攻擊。所以你會經常看到郁悶且無處發泄的高中男生，下課時分默默走到她面前，手一揮，便把她桌上的課本悉數推倒，而后揚長而去。可憐小姐則連憤怒都沒有，只會默默起身，撿起自己的書。

而女生們欺負她的方式則更加五花八門，聚在一起毫無緣由地講可憐小姐的壞話作為發泄途徑已經是小兒科，支使她課間飛奔到小賣部像騾子一樣拿著錢馱著一堆零食回來自然也可以不表，繼而發展到當面找各種理由斥責她也成為家常便飯。

每次遇到這樣的對待，可憐小姐總是面無表情地承受，任何一個略有善良之心的人，看到可憐小姐那樣，心中的惻隱也會不免浮現出來。但是，沒有人去幫助她，食物鏈嘛，最底層的那一個如果想要往高處爬一點兒，除了靠自己，沒有人會伸出手拉你一把；畢竟誰都不想跟底端靠得太近，說不定一個不小心，還會被拽下去，落得萬劫不復。

大家仿佛在執行某種約定俗成的儀式一般，自動忽略了可憐小姐也是自己的同學的事實。

當然了，可憐小姐也并不是一無是處，上天總是很公平，可憐小姐跟大多數小說里的眾多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樣，亦擁有著令大家大跌眼鏡的技能。

高一冬天的聯歡會，大家玩擊鼓傳花的游戲，花傳到可憐小姐那里便停了，她需要表演一個節目。大家不約而同地翻了白眼，并不認為可憐小姐會給大家帶來什么驚喜，只覺得她會浪費時間。結果可憐小姐紅著臉站起身，往下拉了拉自己的衣角，走到臺上，在極其喧鬧的環境中，為大家唱了一首歌。那首歌是王菲的《當時的月亮》，并不熱門，也很難唱。繼而奇跡一般，現場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可憐小姐略帶顫抖的歌聲在回蕩。

柔美婉轉的聲音在偌大的教室里蕩漾開來，出奇地動聽。曲畢，教室里安靜了幾秒鐘后，響起了巨大的掌聲和口哨聲。可憐小姐成了那一年聯歡會上的最大驚喜，在蕩氣回腸的歌聲的襯托下，就連她的人仿佛也變得美好動人起來。

那也許是可憐小姐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當她唱完之后，臉上露出了我們從未見過的燦爛微笑。那光芒，連最幸福的人都要自慚形穢。

不過，生活里是不會有奇跡的，很快，大家忘記了在聯歡會上驚鴻一瞥的可憐小姐，她短暫的縱身一躍，并沒能讓她抓住稍高一點兒的那根枝丫，她又掉落回去，依舊是那個食物鏈底層的可憐女孩，臉上時刻有著小心翼翼的驚恐。

可憐小姐的人生并沒有因為她的委曲求全而變得平靜舒緩，她迅速地被命運這只無情的大手推上了覆水難收的命運巔峰。

因為愛情。

可憐小姐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了自己的同桌，這已經無跡可尋。那是一個很羞澀且善良的小男生，個子不高，短頭發，白白的，有點兒弱不禁風的感覺。別人欺負可憐小姐的時候，他偶爾會替她講句話，可憐小姐的東西被惡意地丟在地上，他也會伸手幫忙撿一下。

大概就在某個他幫助可憐小姐的瞬間，他在她的眼中被無限地放大，而后，她就愛上了他。

可憐小姐的這段戀情的曝光是一個連鎖反應，在某個清晨被眾人一覽無遺，證物是被貼在黑板上的一封情書——可憐小姐寫給自己同桌的。

據說善良同桌接到可憐小姐的情書后有些手足無措，其實他待每個人都很和善，不曾料到他的這份和善會給他帶來她的愛情，所以他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好友。可好友偏偏是個嘴不嚴的人，立即當作一個驚天的八卦，又告訴了自己的女友。那么，很快，這個事情便人盡皆知了。

情書到底是被誰從善良同桌的物品中翻出的已經不得而知，可當可憐小姐早上來上課，從眾人幸災樂禍的眼神中，發現自己無比真心寫下的信被貼在黑板上之時，她呆住了。繼而，她忽然像變了一個人，瘋狂地沖向自己的同桌，憤怒的眼神無比凌厲，像一把把尖銳的刀，刀刀斃命。

善良同桌被嚇壞了，幾乎落下淚來，卻也只能苦苦地解釋說，不是他做的。

所有人都不再幸災樂禍了，大家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可憐小姐，于是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不作聲地觀望事態發展。

而后，可憐小姐毀滅式地拿起一切她可以用來攻擊的物品，仿佛一頭母獅一樣，沖向那些平時經常欺負她的人。

待大家反應過來、上前攔下可憐小姐的時候，可憐小姐已經失控地用教室里的熱水燙傷了好幾個人。

我永遠忘不了被眾人架住時還在拼命掙扎的可憐小姐，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仿佛要在瞬間將自己多年來所受的委屈，統統通過淚水宣泄出來。

后來，可憐小姐被記了大過，校長在晨會上宣布此事，要可憐小姐當眾做檢討。可憐小姐默默地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看了校長一眼，而后蒼白地笑了。她在春天的風中丟掉了自己手中的檢討書，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轉身離開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可憐小姐，聽說她外出打工去了，也聽說她變得不太一樣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唯唯諾諾、容易受欺負了。不過這些都是聽說，聽說的事情，始終都罩著一層虛無的模糊。

時間過去這樣久，我們也都成了更加討人厭的大人，只希望現在的可憐小姐，能夠忘掉過去那不快樂的一切，勇敢地唱出自己生命的華美樂章。

軟弱的人不會永遠軟弱，就像強大的人有時也不會那么堅強一樣。

年輕的日子，我們也都因為年少輕狂欺負過弱小者吧？也都被“惡勢力”打壓過吧？等到我們不再年輕的時候，回憶往昔，總會為自己做過的錯事深感歉意吧？還是只會淡淡一笑，為自己的青春歲月打下一個稍顯凄涼的封印呢？

無論當時的你是另一個可憐小姐，還是強大先生，都已無所謂。

只希望，無論如何，我們長大后，不會變成自己當初最討厭的模樣。

愿可憐小姐好。

劉文文摘自《你就這樣吧，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