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瓦薩里(Giorgio Vasari, 1511-1574)于1550出版《名人傳》(全名《意大利杰出的建筑師、畫家和雕塑家傳記》以來,藝術家傳記成為一種重要的美術史載錄方式?!睹藗鳌氛鐩_決堤壩的第一股勁流,其后的兩個世紀內,藝術家傳記作為藝術理念的傳播載體,真正匯聚成了裹挾史學眾生相的洪流。在這從耳熟能詳的文藝復興至巴洛克時期,從溫熱濕潤的意大利南部至歐陸板塊北部的藝術運動中,涌現出了數量可觀的藝術家傳記名作,《貝爾尼尼傳》正是這些藝術家傳奇中攝人心魄的一部著作。
關鍵詞:藝術家傳記 美術史寫作
古往今來,作傳者如過江之鯽,而瓦薩里名譽加身,《名人傳》功不可沒。其原因正如瓦薩里被譽為西方美術史家第一人,《名人傳》能跳脫出平庸之作的行列,是因為作者采用獨特的傳記寫作手法論述了意大利三百年來的美術史歷程。當然,《名人傳》并非橫空出世,我們應肯定在瓦薩里之前的諸多嘗試,例如維拉尼(Filippo Vallani, 1325-1405)的《佛羅倫薩文化的起源》(Liber de origine civitatis Florentiae et eiusdem famosis civibus)以及《比利之書》(Libro di Antonio Billi)等等,在如此背景之下,瓦薩里選擇傳記的寫作手法或許不那么令人費解。直到溫克爾曼(Johan Joachin Winckelmann, 1717-1768)從德萊斯頓爬滿灰塵的古代塑像之上領悟出“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兩三百年來,瓦薩里的美術史寫作手法影響了難以計數的藝術行家、作家,直到瓦薩里去世后一百多年還有諸如巴爾蒂努奇(Filippo Baldinucci, 1624-1697)的《貝爾尼尼傳》(Vita del cavaliere Gio Lorenzo Bernino scultore,architetto,e pittore)以及貝洛里(Gian Pietro Bellori, 1613-1696)的《現代畫家、雕塑家和建筑師傳》(Vite de'Pittori, Scultori et Architetti Moderni)與之輝映,他們都想成為更好、更準確的“瓦薩里”。然而,諸多“瓦薩里第二”無法取代的是,《名人傳》對于我們現在所稱呼的建筑師、畫家與雕塑家的扶正,在當時他們都是匠人,而瓦薩里以處理偉人的手法為其立傳,稱頌其品德,贊許其技藝,敢為天下之先,這一點在之中的《米開朗基羅傳》(The Life of Michelangelo)展露無疑。
《名人傳》正如沖決堤壩的第一股勁流,其后的兩個世紀內,藝術家傳記作為藝術理念的傳播載體,真正匯聚成了裹挾史學眾生相的洪流。在這從耳熟能詳的文藝復興至巴洛克時期,從溫熱濕潤的意大利南部至歐陸板塊北部的藝術運動中,涌現出了數量可觀的藝術家傳記名作,而上文所提及的《貝爾尼尼傳》正是這些藝術家傳奇中攝人心魄的一部著作。當試圖比肩瓦薩里的17世紀大家貝洛里汲汲于古典藝術理論之時,同時代的巴爾蒂努奇開辟了另一條藝術家傳記之路。貝洛里對古典藝術家的偏愛使其不再將目光投向同時代的巴洛克藝術家,《現代畫家、雕塑家和建筑師傳》在整體構架上基本沿用《名人傳》,宣揚的是貝洛里奉為圭臬的古典藝術理想,諸如“designo”、“prudence”構成了捆綁于傳記之中的美術史學理念。
若是讀者手捧一本《貝爾尼尼傳》,品咂其間,定會涌生出莫名的熟悉感。確實如此,觀照近現代藝術家傳記,例如我國林浩基所著、學苑出版社于2005年末出版的《齊白石傳》,或是王家誠所著、百花文藝出版社于2008年刊印的《張大千傳》;抑或是審視海外近現代藝術家傳記,則會覺察出更為明晰的學術傳承脈絡,羅杰·弗萊(Roger Fry, 1866-1934)先后出版了《貝利尼》(Bellini)以及帶有傳記性質的《塞尚及其畫風的發展》(Cézanne. A Study of His Development),后者猶如拋入干草堆中的烈火星,徹底引燃了后印象畫派的狂飆突進。羅杰·弗萊能夠成為20世紀最偉大的藝術批評家之一,此代表作居功至偉。有趣的是,拋卻其作家、評論家的身份不談,羅杰·弗萊擁有著與前人巴爾蒂努奇同樣的另一重身份,他們都是各自時代炙手可熱的鑒藏大師,而這一身份標簽反應在行文之中,則是他人無法復制的細膩、精準的風格論述。藝術家傳記的傳奇并未終結于此,而是不斷證明在美術史學創作方式的選擇上,其鮮活生命力依舊不可忽視,許多藝術家傳記不再采用最為常見的傳記書名,加入了時代盛行的文學、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研究與寫作方式,其目的殊途同歸,例如建立符號學帝國的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1915-1980)。無論是大眾文化的研究或是結構主義的建立與興起,羅蘭·巴特毫無疑問是學者討論的中心話題,而其1975年所出版的《羅蘭·巴特論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ditions du Seuil: Paris),是對其生平的自述、理論的概括、學術的總結,而這一傳記中敘事的手法在《貝爾尼尼傳》已然登場亮相,時間的推移使之更為完善、純熟。
在藝術家傳記發展史中,《貝爾尼尼傳》是前中期藝術家傳記的典范。顧名思義,這部傳記著作的主人公就是17世紀叱咤風云的巴洛克藝壇領袖喬凡尼·洛倫佐·貝爾尼尼(Giovanni Lorenzo Bernini, 1598-1680),在這之前的藝術家傳記多為群體性藝術家傳記,1568年發行的《米開朗基羅傳》是從瓦薩里《名人傳》中剝離修訂而面世的。誠如上文所言,《貝爾尼尼傳》中許多美術史學創作方式在現當代藝術家傳記寫作文本中依舊為其執筆者所借鑒和采用。
對時間理解的差異使得每部藝術家傳記都千姿百態,不少傳記作者愿意遵循這一文學形式最為常見的時間處理方式,即將傳記主角及其代表作品安放于一條脈絡比較直觀的時間軸上,這一寫作慣例使得《名人傳》及其早期藝術家傳記作品大多采用從傳記主角出生至死亡的敘事方式。而在《貝爾尼尼傳》中,時間不再是一種說明性質的范疇[1],而是一個有條理的框架,讀者將不再看到任何傳統美術史中對于藝術家成長發展的敘述,時間作為一種服務于全書主旨的完整的系統或是講究修辭的規則被現代當藝術家普遍接受。時間線綴鏈著的點或者面則是傳記作者所遴選的素材,而大多數藝術家傳記的素材選取基于兩個方面,其一近于社會問題,為籠罩著神秘光環的藝術家本性,其二為眾口稱贊的精品佳作,這兩點在近現代藝術家傳記中俯拾皆是。面臨同一個素材,擁有不同知識體系的作家會創作出風格迥異的文字。前文提及的巴爾蒂努奇以及羅杰·弗萊,他們豐富的鑒藏經歷令他們在論述一件作品之時,能更少地運用主觀臆造的詞句而精確定位藝術作品本身的風格標簽與藝術價值。在此之上,影響一部藝術家傳記的最后要素則是串聯上述所有元素的文本詞句。早期藝術家傳記對于修辭的講究使得其行文帶有時代的濃厚氣息,例如《貝爾尼尼傳》則是巴洛克時代藝術家傳記語句風格的代表,敘事論述由長句堆砌而成,語勢跌宕起伏,充滿了內在的旋律感。[2]而在語言信息高度發達的當今,史學寫作顯然有了更多的選擇余地,如何緊隨時代悸動的脈絡,反應當今的語言特色無疑是每個藝術家傳記作者不容忽視的難題。
菲奇諾(Marsilio Ficino)在給布拉喬利尼(Poggio Bracciolini)之子的信中寫道:“歷史不可缺如,它使生命悅澤,且予其以道德意蘊。透過歷史,逝者恒之,無者有之,舊者新之,少者壯之。若一位七旬老人,以其閱歷而享智慧之譽,一個思接千載之人,該是多么睿哲!的確,一個胸懷歷史春秋的人,真可謂歷經千古了。”[3]我將文題定為“偉大的嘗試”,并非妄圖推卸行文的責任,而是此文也正是我的一次嘗試,更為關注能否引發有價值的問題,而非對往昔歷史做武斷的判定。正如菲奇諾對于歷史的精彩論述,縱然往昔成就斐然,我們仍需與時俱進,開拓創新。就算是瓦薩里的《名人傳》,在今人眼中,依然有透著陳腐氣息的糟粕,在當時非常新鮮的藝術概念,諸如“disegno”、“grazia”等等,在今日看來,這些概念雖還有挖掘的價值,但若是將其略加粉飾便搬出挪用做評判藝術的標準,則會貽笑大方;抑或現當代藝術家傳記也存在的弊病,地區狹隘性,就如當時德國作家,為丟勒的“落選”《名人傳》打抱不平,這部分因為環境所限,部分是區域歸屬感作祟;而《名人傳》中遭人苛責最嚴重的是瓦薩里那近似生物循環論的美術史階段發展觀念,瓦薩里在讀者耳邊不斷叮嚀著出生、成長、衰亡、再生的循環圖式,我們應當肯定現當代史學創作者“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學術雄心,而更應警惕前人的桎梏。
正如潘諾夫斯基(Erwin Panofsky, 1892-1968)所言,“幾乎沒有人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即:要么對那些非平行現象的線索視而不見,要么叉開話題。但是如果我們弄不清平行現象是如何發生的,即便是貨真價實的平行論也不能真正令我們感到高興”[4],我不得不放棄一些盡善盡美的念頭,從《名人傳》到現當代藝術家傳記寫作,一定還存在著未知的聯系,此文誠為拋磚引玉,向美術史的偉大嘗試致敬!
注釋:
[1]Baldinucci:The Life of Bernini, The Penn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6,p11.
[2]Baldinucci:The Life of Bernini, The Penn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6,p47.
[3]Marsilio Ficino致Giacomo Bracciolini的信(《馬爾西利奧·菲奇諾全集》(Marsilii Ficini Operaomnio)萊頓,1676年,第Ⅰ卷,第658頁)
[4]Erwin Panofsky:Gothic Architecture and Scholasticism, 1951, Foreword.
作者簡介:
劉波濤,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