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變成企業家

易中天

民國初年，四川廣漢地區不太平，當時有一個重要的交通干道叫川陜大道，是商旅非常多、非常繁忙的一條大道。但是，廣漢路段上出現了土匪，開始是小股的土匪，然后土匪越來越多，土匪攔路打劫，使得商人和行人感到生命和財產很不安全。惹不起，咱們躲得起，商旅們開始繞道而行，川陜大道就冷落下來。結果是什么呢？結果是土匪沒有了經濟收入。

于是，從來互不往來的各股土匪召開會議，作出一個決定，組成土匪聯盟，分段承包川陜大道廣漢段，廣漢的土匪張麻子承包一段，李麻子承包一段，分段承包，統一收費，比如一條鹽收五毛，背包袱的收一塊，趕車的可以計價。無論這個行人和商旅從哪個路段進入川陜大道廣漢段，收了過路費的土匪都要開一張收據，憑這張收據，商旅可以在廣漢段任何路段暢行無阻，其他土匪第一不得重復收費，第二不得改變收費價格，第三必須提供保護。如果做不到這三條，商旅可以向土匪經濟工作聯席會議投訴，然后，由其他的土匪來整治這個不守規矩的土匪。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么呢？是文明來自野蠻。文明是對野蠻的改造。當年土匪攔路搶劫，這叫野蠻。現在分段承包，合理定價，童叟無欺，統一收費，這叫文明。文明就是客客氣氣地收你的錢。

這其實是我們人類歷史的一個縮影，因為世界上無論哪個民族都有過。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這本書里，講了這樣一段有關土匪的話：“他們是野蠻人，對于他們來說，從事掠奪是比從事創造性勞動更體面而且收入更高的事情。”但是，土匪們最后發現，這種野蠻的行徑其實是對自己不利的。相反，通過利人來利己，才是可持續發展的。于是，他們放下屠刀，拿起算盤，變成了企業家和銀行家。

所以，文明就是對野蠻的否定和改造。那么，人類為什么要對野蠻進行否定和改造呢？很簡單，為了更好地生存和發展。這就是文明的意志。

摘自《文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