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的生活

張正旭

四十多歲的根柱走進工地的第一天，領了一頂安全帽和一套工作服。

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根柱像一枚逗號，睜大眼睛聽領導發話：“各位兄弟，你們來自農村，是家里的頂梁柱。我們不能看不起自己的工作，我們的工作是神圣而莊嚴的，是富有詩意的。一頂安全帽就是冒號，迎接一日最先升起的旭日，吸納朝暉；一身工作服就是驚嘆號，征服天的高度，延伸城市里自己的長度。這樣，城市路面的人群、車倆都會變得渺小，在你們的腳下蠕動，你們徹底征服了他們，讓他們變成問號，仰頭觀望你們……”

領導的發言富有感染力，掌聲噼里啪啦地響起來了。領導的話果真驗證了詩意：天還沒有亮，工頭就開始吹口哨催著起床。吃罷飯，踏著晨曦，開始攀爬腳手架，站在腳手架上俯瞰城市，燈火依然閃跳著，路面的車輛和行人稀疏地在根柱他們腳下蠕動。干了一會兒活，天大亮，他們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陽光；晚上放工的時候，身上沾滿星光和月光，還有一身的臭汗和疲憊，他們又像腳手架上的括號。

樓房拼命地朝空中延伸，仿佛要與太陽握手，月光擁抱。根柱的身影在腳手架上懸掛，像一枚頓號。

由于工地交付時間迫在眉睫，得加班加點地趕活。領導再次發表了動員演講：“詩意的生活，就是夜色寧靜處，我們成為腳手架上閃亮的星星，成為城市人觀望的風景。我們因此偉大而挺拔，我們是城市建設中不能遺忘的書名號……”

然而有一天深夜，腳手架突然滑脫，根柱和他們一班人全部從幾十層樓房上墜落，在墜落的剎那，他們變成了一串省略號。根柱第一次體驗到了飛翔的快感，富有詩意，耳邊風聲呼呼，月光擦身而過，城市的霓虹燈在他們腳下鋪上紅地毯……

根柱回來的時候，是躺在宛若句號的骨灰盒里的，是他讀高中的兒子捧回來的。

根柱的新墳頭也富有詩意：像仰望天空的問號。（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