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女侍者點頭致謝后,坐了下來,“對不起,我完全忘了。”盡管他遲到了一小時,但我們仍感安心:俄羅斯國會議員的角色并沒有改變馬拉特·薩芬。他依舊雍榮雅步,光彩照人,從容不迫,這在高水平運動員中并不多見。不過在接下來的一小時里他竭力證明自己的改變。他給我們講述了新的生活,要承擔的責任,自我勾勒了一幅與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人物肖像。他依舊平易近人,但與球員時代相比,多了一份冷靜與理性。
球員時代的薩芬很棒,20歲就成了世界排名第一的選手,典型的俄羅斯人,喜歡花天酒地,可以一鳴驚人,也會騎者善墮,就像他在2000年美網完勝皮特桑普拉斯,或者被名不見經傳的對手打得怒摔球拍一樣。2009年11月11日,他在巴黎大師賽結束了與德爾波特羅的對決后宣告退役。沒有遺憾,他說。“精神、身體和心理上我感到厭倦,退役后再也沒摸過球拍,哦,我只打過幾次表演賽。我踢球、打冰球,但不再打網球了。”這讓人想起倫德爾在退役后,完全切斷了與網球的聯系,“他來自東歐國家,和我一樣……我想象不到如何讓孩子們去從事體育運動。”
在薩芬經常光顧的一家臨近普希金廣場的安靜優雅的咖啡廳里,他仿佛回到了蘇聯時代。“政府體系對人民進行壓榨,我們是出了很多體育冠軍,但在金字塔塔尖下方的人都成了墊腳石。我們完全不考慮人性,扼殺了體育本身所有的純粹的樂趣。”雖然薩芬在14歲離開了俄羅斯略顯殘酷的造星體制,輾轉來到西班牙,但年少時的經歷讓他無法忘懷。如今在他身上依然可以看到那個在莫斯科市中心的林中空地里拍打網球的少年身影。在千篇一律的俄羅斯首都街頭,偶有隅隈,卻也別有韻味,比如位于一片樹林中間的斯巴達網球俱樂部。“這確實是個很少見的地方,我們中間有多少人出身于此?安德里夫、切斯諾科夫、庫爾尼科娃、我,還有我妹妹……”薩芬感慨道。對于在前蘇聯無法成為合法運動的網球來說,這不啻一個奇跡。斯大林曾視網球為資產階級運動,禁止蘇聯人參與。“但斯大林自己還是會打網球。”薩芬說。在克林姆林宮曾有一個網球場,不過不會出現在官方的報道中。“那個時代打網球太難了,球場很少,要想買拍子和球也不容易。總之要想得到任何東西都要克服很多困難。商店空空如也,哪怕買一升奶都需要排上好幾個小時的隊。現在很多人都淡忘了,特別是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我是親歷者,當時的情形歷歷在目,但年輕人并沒有意識到我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俄羅斯狀態的變化促使薩芬從政后選擇支持在位政權。來自西方的采訪者們無法理解,像薩芬這樣行遍五洲,經歷過民主社會的人怎么會接受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執政,并且支持他所在的政黨呢?
2012年3月,普京以64%的票數當選為俄羅斯總統,但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認為這次選舉有作弊的嫌疑,特別是反對黨沒有公開演講的權利。“這不過是反對黨的說辭罷了,在所有的國家,每次選舉時都會發生這種事情,總會有人抱怨抗議。看看布什的選舉……”但當權者確實控制了媒體、法院……面對諸多質疑,薩芬用他擅長的“雙手反拍”打消了大家的疑慮:“看看我們當年的生活水平,再看看這幾年來我們的變化……”
這也是很多俄羅斯人的觀點,但并非所有人都像薩芬那樣愿意對世界敞開懷抱。在俄羅斯,很多成名運動員都是正統主義者,與權貴們走得很近。普京也將體育作為重振俄羅斯的重要元素之一。我們還記得,2002年澳網公開賽,當薩芬輸掉決賽后,感謝那三個從頭至尾跟著他的金發大胸美女。那才是薩芬,一個與自己、網球和世界都保持距離,喜歡隨心所欲的人。如今的他又是如何扎上精致的領帶,披上考究的西服,去參與到法律與政策的探討中呢?
“是悉尼奧運會現代五項冠軍季米特里·斯瓦特科夫斯基建議我從政的。”普京所在的統一俄羅斯黨招募了不少體育明星,以給外界一種榮耀又充滿活力的形象。“最開始我拒絕了他的建議。”薩芬說,“政治并不是我感興趣的領域,我更傾向于從商。后來我又權衡了一番,覺得為什么不呢?對于開始我的新生活,這或許會是個有趣的選擇。”從2011年12月起薩芬開始擔任下諾夫哥羅德的議員,那里在莫斯科東面,相距500公里,當地居民超過了100萬,在蘇聯時期,這里被稱為高爾基市。“分裂分子”安德烈·薩哈羅夫就是在這里開始被流放的生活。“我每個月會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呆在下諾夫哥羅德,其他時間駐扎在國家議會總部,主要負責法律部分的工作,時間表安排得很緊張。”
政府選擇明星代言的行為并不讓俄羅斯人感到信服,他們對于此種現象有一個有趣的說法:“賣臉”。在俄羅斯,網球運動員相當受歡迎,而運動員參政也是一個老傳統。在蘇聯時期便是如此。“這些人不會對政治產生實質性影響,他們只滿足于投票時按動手中的按鈕。”最知名的反對黨人伊利亞·雅辛說,“我們的國家議會有著全世界最多的運動員,這太荒謬了。”
薩芬則反駁道:“我對自己的決定很滿意,也為此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和時間,做了一些實事。這是我新的生涯。長時間參與高水平體育競爭的經歷對于從政很有幫助,我有承受壓力,接受競爭,保持專注的習慣。”但高水平體育有著所有人都承認的規則和相對公平的裁判,俄羅斯的政治則要根據當權者制定的游戲規則進行,薩芬對此真的適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