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
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是一個喧囂的世界,這既是客觀世界的喧囂,也是主觀世界的喧囂。車水馬龍,眼花繚亂,驢聲馬叫(要真的是驢聲馬叫那倒好了,這里用這個詞是指各種噪音),這就是我們面對的客觀世界。而心情浮躁,夢想一夜暴富、一夜成名、一步登天,乃是我們主觀世界的喧囂。我們不能不哀嘆,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難找到一個安靜的所在了。
一日,與幾個朋友相聚,談笑間談及我們現在世界的喧囂,向往田園牧歌式的浪漫和安靜,又都無可奈何地嘆息說,可想而不可即了。但一個朋友卻正襟危坐地說道,其實,人人都可找到安靜的角落,那就在自己的心中。
這個朋友有點信佛。大家笑道,你這是佛學吧。
他說,非也。既然人人都可做到,又非人人都信佛,就說明這并非佛學,乃俗學也。
大家來了興致,表示愿意領教。
這個朋友說,想來都讀過陶淵明的田園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只要有陶老先生的這種心境,即便處于再喧囂的世界,也會“出污泥而不染”。
大家聽了,都搖頭笑道,陶老先生這功夫,說起來簡單得很,但能像他那樣“心遠地自偏”的又有幾人。李白夠豁達的了,聲稱“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但當他求官不得時,也“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了。我等凡夫俗子,就更沒有“心遠地自偏”的涵養。所以你這教導,等于白說。
這個朋友說,我何嘗不知道這樣的“高調”給別人唱起來十分好聽,真正做起來就不易了,包括唱“高調”的人自己也不易做到,而且他們自己就不準備做,只是教導別人去做罷了。我們領教的許多教導不就是這樣的嗎?
大家說,奇怪了,你明明知道唱“高調”沒用,為什么還對我們唱“高調”呢?
這個朋友說,我只是唱了個頭,你們就打斷了。我的“低調”在后面呢。
哦,原來這樣。大家抱歉地說,愿聞其詳,愿聞其詳。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說,要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并非高不可攀。有這樣幾種辦法可以一試。
沏一杯清茶,坐下來,慢慢地抿一口,看著杯中悠悠而上的茶氣,然后靜靜地讀書。感謝我們的先人,給我們留下了那么豐富的典籍,《詩經》、唐詩、宋詞、元曲、《聊齋》、《儒林外史》、《紅樓夢》……就個人而言,畢生都讀不完。當你沉浸在這個世界里面的時候,便會“兩耳不聞窗外事”,現實世界的一切喧囂都會漸漸遠去,你的心也會像王維所寫的“人閑桂花落”一般處于閑靜狀態。
或者到大自然中。不一定去所謂的名山大川,那里常常人滿為患,就去那普通的山水間。隨便找一處,坐下來,看魚在清澈的水里“皆若空游無所依”地游來游去,聽各種鳥雀的歌唱,看藍天上白云忽狗忽馬的變幻,聽微風吹過草木的簌簌聲,隨便撿一塊石頭觀賞,任意湊近一朵花聞聞。還可微微閉上眼睛,聆聽大自然的呼吸。這時候,會如范仲淹所說的“寵辱皆忘”,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心也會如大山一般安詳。
我們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就有五千多年,讀史有助于看開人生。歷史上“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爭得刀光劍影,你死我活,爭者無不宣稱自己是正義、是真理,可又無不“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如今安在哉。通過讀史,看開了這些,名利不過是過眼云煙,實在不值得為之糾結。這時候,你的心自然就安靜下來了。
要不,去醫院里的重癥病房看看。那里的人飽受病痛的折磨,掙扎在死亡線上,過了今天,還不知有沒有明天。這時候,你會覺得健健康康地活著是多么幸運、多么幸福。這世界上也沒有比健康更寶貴的了。那么,健康的你還需要什么呢?其他的一切都淡去了,心也會塵埃落定地安靜下來。
這個朋友說到這里,巡視著大家。大家都在玩味他的話。他意猶未盡地繼續說道,不要以為有了一把年紀的人經歷的事情多了,就比年輕人想得開,其實未必。他們的內心常常更喧囂,例如腐敗分子,年輕的也有,年長的更多。
說到這里,他再次巡視著大家,在座的各位大都年過“花甲”,能不能讓自己安靜下來,只有自己知道了。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