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前面我們談到了美國是如何支持上世紀五十年代西藏叛亂的,本期請談談西藏民主改革的情況。
王小彬:平息叛亂和民主改革是中國當代史及西藏地方史上的重大歷史事件。兩者或同時或先后交叉進行,書上合稱之為“平叛改革”。因此,談到民主改革,不能不提到平息叛亂。
1959年3月10日,西藏地方上層反動統治集團發動了全面武裝叛亂。中共中央決定“徹底平息叛亂,充分發動群眾,實行民主改革”。中共西藏工委、西藏軍區率領駐藏和進藏部隊與工作人員,在包括愛國進步的上層人士在內的西藏人民的支持或參與下,經過兩年多的斗爭,取得了平息叛亂的全面勝利,為西藏民主改革創造了條件,鋪平了道路。平叛的歷史背景、過程及其歷史意義已有很多專著和論文,這里,我想重點談談西藏的民主改革。
記者:西藏民主改革的內涵是什么?
王小彬:西藏的民主改革,是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西藏各族人民及部分民族宗教上層人士,采取和平協商方式,對西藏地區實施以土地革命、寺廟改革、解放農奴、廢除勞役及高利貸為中心內容的全面社會改革。改革得到廣大愛國人士和人民群眾的廣泛支持,爭取團結了一切可能團結的人,盡可能降低以致消除部分民眾、上層人士的抵制,避免較大的社會震動,使西藏跨越了歷史的發展階段而進入到新民主主義社會,比較穩妥地改變了原有的社會形態,完成了統一的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社會的政治整合及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轉變的任務,極大地解放了西藏的社會生產力,為西藏的現代化建設奠定了堅實的物資基礎。
記者:如何看待西藏民主改革的目的與方式的關系?
王小彬:從改革的目的、內容、性質來看是革命的階級斗爭,但改革的方式、方法上是溫和的、迂回曲折的、或者說是革命的改良。和平改革的形式和方式,不能也不應該掩蓋或誤解民主改革的革命性的內容和目標。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斗爭,目的是要實現勞動人民的解放。不必隱諱,西藏的民主改革不能不帶有階級斗爭、武裝斗爭、群眾運動的印痕。
記者:西藏的民主改革和國內其他少數民族的民主改革的關系如何?
王小彬:這個問題提得好。一般研究在論及民主改革時直接從西藏的民主改革講起,未將之放在全國少數民族民主改革大的背景中去。
1950年6月,在中共七屆三中全會上,毛主席指出:“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改革,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必須謹慎對待。我們無論如何不能急躁,急了會出毛病。條件不成熟,不能進行改革,一個條件成熟了,其他條件不成熟,也不要進行重大的改革(《毛澤東西藏工作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中國藏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7頁)。”1951年5月,《人民日報》為“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簽訂發表社論,提出:為要實現政治上的平等,以至逐步實現經濟和文化上的平等,則各民族內部不可避免地需要有步驟地實行適合于本民族發展情況的改革。改革是少數民族進入社會主義的必由之路,但采取什么樣的方式,有待考慮與選擇。毛主席在審讀該社論草稿時批示,“中央的這個政策(指“十七條協議”中,“西藏的各項改革事宜,中央不加強迫,西藏地方政府應自動進行。當群眾提出要求時,要采取與西藏地方官員協商的辦法加以解決”。),不但對西藏是如此,對國內一切占少數的兄弟民族都是如此”。
從1951年開始,以土地改革為中心的社會改造在全國多數民族地區相繼開展,取得了積極的成效。我們也看到,西部一些少數民族,尤其是邊疆少數民族,社會形態有特殊之處,內部分化不嚴重,剝削與壓迫的程度不甚沉重,血緣關系、親屬網絡在人際關系中占重要地位,階級對立不突出,農民對“地主”、“富農”仇恨不起來,缺乏“階級”感情……如果采取漢區或其他民族地區的土改方式劃分階級,沒收及分配土地及財產等,難以找到合適對象;對號入座,也容易混淆矛盾,產生負面后果。在這些特殊地區,應該實施特殊的政策,使改革行之有效,實現社會形態的順利轉型。
1953年7月,全國統戰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提出了“采取慎重穩進的方式是正確的,非如此不可的,今后仍必須堅持這個方針”。1954年9月,第一屆全國人大召開,制定并通過了《憲法》,從法理上規定了民族地區必須進行社會主義改造。10月,經中共中央批準,該《經驗總結》作為中央文件下發全國,指導民族地區相關工作的開展。
記者:具體到西藏,需不需要進行改革呢?
王小彬:1959年之前的西藏是一個封建農奴制社會。十四世達賴喇嘛作為藏傳佛教格魯派首領,也是西藏地方政府首腦,集政教大權于一身,是西藏封建農奴主階級的總代表。占西藏總人口不足5%的農奴主占有著西藏絕大部分生產資料,壟斷著西藏的物質精神財富,而占人口95%以上的農奴和奴隸沒有生產資料和人身自由。長期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統治窒息了西藏社會的生機和活力,使西藏社會日益走向沒落和衰敗。
關于舊西藏的社會形態,1904年到過拉薩的英國隨軍記者埃德蒙·坎德勒在《拉薩真面目》中有詳細的記載:“人民還停留在中世紀的年代,不僅僅是在他們的政體、宗教方面,在他們的嚴厲懲罰、巫術、靈童轉世以及要經受烈火與沸油的折磨方面也是如此,而且在他們日常生活的所有方面也都不例外。”舊西藏社會制度的最顯著特征是政教合一,宗教上層和寺廟勢力龐大,既是西藏的主要政治統治者,也是最大的農奴主之一,擁有眾多的政治、經濟特權,支配著人們的物質和精神生活。埃德蒙·坎德勒說:“這個地方實行的是封建制度。喇嘛是太上皇,農民是他們的奴隸”,“強大的僧侶勢力掌管一切。即使是佛陀本人,沒有僧侶也無能為力。”據統計,民主改革前,西藏共有寺廟2676座,僧眾114925人,其中大小活佛等上層僧侶約500人,掌握經濟實權的僧侶共4000余人。當時西藏大約有四分之一的男子出家為僧。哲蚌、色拉、甘丹三大寺僧人人數一度超過1.6萬人,共占有莊園321個、土地14.7萬多克(1克相當于1畝)、牧場450個、牲畜11萬頭,占有農牧奴6萬多人。宗教勢力在政教合一制度下得到惡性膨脹,消耗了西藏大量人力資源和絕大部分物質財富,禁錮著人們的思想,成為妨礙生產力發展的沉重枷鎖。美國藏學家梅·戈爾斯坦深刻地指出:“宗教的權力和特權及大寺院在阻撓進步方面扮演了主要角色。”還說:“正是由于全民族信教和宗教首領執掌政教大權這一因素,導致西藏喪失了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和形勢的能力。”
舊西藏的“差”是一個包括徭役、賦稅、地租等在內的差役總稱。除了差役之外,還有上百種各種名目的苛稅。高利貸是西藏三大領主剝削農奴的重要手段,借錢的利息是10%、20%甚至30%,借糧的利息是借四還五或借五還六。法國旅行家亞歷山大·達維·尼爾在《古老的西藏面對新生的中國》中說:“在西藏,所有農民都是終身負債的農奴,在他們中間很難找到一個已經還清了債務的人。”農奴的債務有子孫債和連保債。子孫債,幾輩人也還不清。連保債是一戶借債,數戶作保。根據調查,民主改革前西藏有80%一90%的農奴欠債,其中有30%一40%的戶欠的是子孫債。有的子孫債已經還了120多年,還是還不清。
農奴和奴隸毫無人身自由和政治地位。農奴主占有農奴的人身,把農奴視為私有財產隨意進行買賣、轉讓、贈送、抵押和交換。不是同一農奴主的男女農奴結婚要繳納“贖身費”,農奴的子女生而注定終身為農奴。農奴主可以把他們當作私有財產一樣贈送、轉讓、抵押或出賣。有的甚至被轉讓、出賣過多次。
舊西藏的法典,把人分為三等九級。下等人觸犯了上等人就要處以刑罰。法典還規定“人有等級之分,命價也有高低不同”,上等上級的人的命價為與尸體等量的黃金,下等下級的人的命價僅為一根草繩。達賴喇嘛也不能尊奉“普度眾生”的宗旨,竭力維護三大領主的私欲,存在著嚴重的階級歧視。就是在宗教節日和活動中,達賴喇嘛對朝拜者的祝福也是等級分明。對大官吏、大貴族用雙手摸頂,對中等官員只用一只手摸頂,對小貴族用兩根手指,對平民百姓只用一條牛尾巴制成的拂塵,或用一條絲穗在頭上拂掃一下,甚至是用一根木條系一紅絲帶,由朝拜者排隊按順序彎腰用頭部去碰一下,也就算是摸頂接受了賜福。
20世紀初到過拉薩的俄國人崔比科夫在《佛教香客在圣地西藏》一書中寫道:“在拉薩,每天都可以看到因貪圖別人的財產而受到懲罰的人,他們被割掉了手指和鼻子,更多的是弄瞎了眼睛的、從事乞討的盲人。其次,西藏還習慣于讓罪犯終生脖套圓形小木枷,腳戴鐐銬,流放到邊遠地區和送給貴族或各宗長官為奴。最重的處罰自然是死刑,辦法是將人沉入河中淹死(在拉薩如此)或從懸崖上拋下去(在日喀則如此)。”五世達賴喇嘛曾下過一道指令:“拉日孜巴的百姓聽我的命令,……如果你們企圖找自由、找舒服,我已經授權拉日孜巴對你們施行砍手、砍腳、挖眼、打、殺。”這道命令后來多次被當權者重申。再看一封西藏自治區檔案館保存著的20世紀50年代初負責達賴宗教事務的官員給熱不典頭目的信件:“為了給達賴喇嘛念經祝壽,為切實完成此次佛事,需于當日拋食,急需濕腸一副,頭顱兩個,多種血,人皮一張,望立即送來。”這就是那些流亡的西藏農奴主所鼓吹的“最神圣、最美妙的制度”;這就是一些不了解真相的外國人所想象的最后一個“香格里拉”。
大量事實證明,到20世紀中葉,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度在西藏已經走到了盡頭。東嘎·洛桑赤列活佛在《論西藏政教合一制度》一書中這樣描述當時的狀況:“西藏地方廣大農牧區的農奴反抗和逃亡的事件也逐年增多,許多原先村落繁盛的地區變得荒涼頹敗,西藏政教合一制度也像油盡的燈火一樣走向沒落。”阿沛·阿旺晉美先生留下了兩份關于那個時期的記載。一份是回顧二十世紀40年代與一些朋友的感受:“大家認為照老樣子下去,過不了多久,農奴死光了,貴族也活不成,整個社會就將毀滅。”另一份是1950年9月他在昌都向噶廈政府電告當地人的疾苦:“這里的宗內僅有七八戶人家還有糌粑,其余全以食元根為生,乞丐成群,景象凄涼”。
因此,西藏舊的社會制度是必須改革的,不改革,西藏不能進步和發展。
記者:西藏和平解放8年以來為民主改革準備了怎樣的條件?
王小彬:從西藏地方來看,進藏工作人員和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解放西藏、經營西藏,經過8年時間的大力開展上層反帝愛國統一戰線,相應地開展影響群眾的工作,不僅站住了腳跟而且逐漸站穩了腳跟。雖然西藏政教合一的農奴制基本上保持不變,沒有從根本上遭受到觸動和打擊。然而,在中國共產黨、人民解放軍進入西藏之后,并進行各種可能進行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工作,那里的舊社會不能不發生變化,舊制度不能不開始削弱。西藏社會面貌已經發生了許多可喜的變化。雖然是初步的,但是為下一步的民主改革創立了基礎。 “十七條協議”框架下的社會漸變朝著有利于社會改革的方向發展。政治上,原有的噶廈一統西藏的局面被打破,“兩種性質、三面四方”的政權架構成為不爭的事實;班禪返藏,恢復固有地位和職權,噶廈派往日喀則的基宗也被撤銷;經過與偽人民會議的斗爭,噶倫之上設司曹的制度被取消;撤銷“外交局”,外事統一于中央;中印兩國簽訂協定,取消印度繼承下來的英帝國主義在藏享受的各種特權;達賴班禪聯袂進京出席一屆人大,當選為國家領導人;成立籌備委員會;“旺杰平措事件”后籌委會通過《關于免去西藏各族人民參加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學員的人役稅的決議》等等。經濟上,昌都解放后,免除了1949年前人民欠噶廈的所有內外“差”和高利貸糧款,廢除了政府及其官兵向人民無償征派、征收各種徭役和實物“差”的制度;噶廈內部適應形勢的發展成立以阿沛為首的改革委員會;經濟統戰工作及影響群眾的工作,3萬藏族民工以工代賑參加青藏、康藏筑路,還有生產、貿易、醫藥、發放農貸;文化上,組織各種進步青年、婦女組織及開展聯誼活動。這些成績和進步都是在與西藏上層又團結又斗爭、有推動有讓步的努力下取得的。實際上,在某種意義上講,雖然還沒有觸及封建農奴制的要害,但把它看作是西藏和平改革的前奏,或者是和平改革下的社會漸變是沒有問題的。
記者:什么是和平改革?
王小彬:和平改革是階級斗爭的一種特殊形式,即依靠勞動人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采用逐步的迂回曲折的方法來達到民主革命和社會革命的目的。不是通過強力斗爭的方式強迫剝削者放棄剝削,而是通過和平協商的方式說服他們愿意放棄剝削; 同時國家采取適當辦法保證不降低他們的政治地位和生活水平。關于社會改革的具體政策、辦法、步驟、部署和時間等問題,由勞動人民的代表和公眾領袖們進行認真的協商,雙方真正贊成了,才動手。否則,寧肯慢一點,等待醞釀成熟了的時候再進行(李維漢: 《進一步加強黨的統一戰線工作》,1956年9月25日。見《統一戰線與民族問題》,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67頁)。
記者:為什么西藏地區的民主改革可以采取和平方式?
王小彬:從必要性看。西藏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非常落后,并且保存著封建農奴制和僧侶貴族專政。政教合一的領袖人物在群眾中還有較高的威信,群眾還擁護他們; 中國共產黨在西藏沒有革命的基礎;西藏又地處邊疆,與中央政府關系不正常,帝國主義分裂活動此起彼伏。西藏的民族、宗教上層同人民群眾有一定的聯系,在勞動群眾中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手中有兩面大旗,一個是民族,一個是宗教。解放后,一些上層成為愛國統一戰線的重要對象,他們手中又多了一面大旗—愛國。因為有了這幾面大旗,就有了政治資本,所以就有了群眾基礎。因此,黨和政府就不能采取漢族地區已經采取過的激烈的階級斗爭的方法來對付他們,而采取比較和平的方法,即在步驟上經過曲折迂回、在方法上更溫和的辦法去進行社會改革,有條件地爭取他們接受和平改革的方法。
從可能性看。新中國成立后,人民掌握有國家政權,國家手中掌握強大的政治的、軍事的和經濟的力量,使人民政府具備了在西藏實施民主改革的力量。“十七條協議”的簽訂實現了西藏的和平解放; 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進駐國防要地和重要邊境城鎮,不論采取和平斗爭或者是強有力斗爭,人民革命力量占絕對優勢。
從實施和平改革的好處看。如果西藏上層當中的識時務者愿意接受和平改革,那對國家對群眾是有利的,可以減少抵抗、減少破壞、減少民族間的隔閡。有利于孤立反動分子,爭取愛國的上層人士; 即便是反動的上層拒絕這樣的方針,也還可以使中央政府有充分的理由采取強力斗爭的方式來實現改革。
記者:西藏后來發生了叛亂,是否民主改革就不是和平改革的性質了?
王小彬:有人認為和平改革,因為有“和平”二字,好像不是革命,或者以為西藏是經過平息叛亂后進行改革的,此種改革是“暴力改革”或者說是“強力改革”,這種看法都是不對的。也有人說,只要是改革,不管是和平的還是強力的,都會遇到西藏上層激烈的反對,因而戰爭是不可避免的。李維漢同志提出:“我們和平改革的方針本身是不要戰爭的,戰爭是可以避免的。但戰爭打不打不完全取決于我們。有那么一部分上層,他相信他自己還有力量,要和我進行武裝較量,這種事情是有過的(李維漢:《在全國第七次統戰工作會議上的發言》,1957年4月4日。見李維漢:《統一戰線與民族問題》,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5頁)”。因此,應該說,西藏的和平改革包含有反動上層和人民政府武裝沖突的可能性。對于可能的戰爭應當有武裝準備。武裝準備應當力爭備而不用,戰爭對人民來說是不得已。1959年3月西藏發生的叛亂及隨即進行的民主改革證明了這一點。
從和平改革的目的、性質、內容上來說是革命的;方式方法上是改良的,是革命的改良。改良是手段,革命是目的;是一種有原則的靈活性。盡管這里有一個內容同形式的矛盾,目的同手段的矛盾;但是手段是服從于目的,形式服從于內容。和平改革是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相結合的統一戰線的方式。一方面是要堅持自下地依靠、組織、發動群眾,必要時還要武裝群眾;但同時應當與上層層層協商,爭取多數,孤立少數。李維漢同志曾提出,這叫“聯合封建,消滅封建”。既然聯合,就必須有必要的讓步。和平改革的對象都是剝削階級,包括貴族、喇嘛、土司、頭人等。要對這些人采取和平的方法來改造,就是不把他們撇開,而是要他們參加協商取得他們對改革的同意。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中央領導和西藏工委一方面爭取和團結一切可以爭取和團結的上層人物,堅持長期地和他們團結合作的方針,為此,并準備花一些錢把他們養活起來,用來換取他們對于改革舊制度的讓步和贊助,引導他們一步一步地跟著前進和進步。李維漢回憶說:“毛主席與西藏代表團公開講(實行贖買政策后),一不降低政治地位,二不降低生活水平。毛主席還給我們講: 你們研究一下,搞一個等量辦法,他們在老百姓手中拿多少錢,我們就給他們多少錢,叫他們不要再剝削老百姓,把土地給老百姓 (李維漢:《在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關于1956年到1962年統一戰線工作的方針(草案)的發言》,1956年2月28日。見李維漢: 《統一戰線與民族問題》,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1頁)。”另一方面發展革命力量(包括民族的、勞動人民的武裝力量),逐漸地通過各項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工作不斷增加新的進步的因素,促進西藏地區的政權民主化。這樣經過一個時期的工作,造成形勢,使上層不能不同意廢除舊制度,建立新制度。后來,贖買政策成功地運用到西藏的民主改革當中,對沒有參叛的領主及代理人的多余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進行了贖買。
記者:我們對未叛地區的民主改革了解不多,能否談談這些地區的民主改革?
王小彬:對于西藏這場聲勢浩大的平叛和民主改革運動,廣大的翻身農奴發自內心的喜悅,縱情歡呼; 一些愛國進步的朋友也積極擁護,大力支持。但是,有些農奴主分子則懷恨在心,肆意造謠誣蔑以至搞復辟活動。人民內部的認識和態度也不盡一致。隨著民主改革進一步深入發展,在進行改革復查的時候,一些地方出現了兩種情況: 一種是一度出現打擊面過寬和傷害了一些愛國朋友(包括日喀則地區班禪堪廳和扎什倫布寺發生的斗爭愛國人士和搜查班禪大師父母等的住地),甚至傷害了一些群眾(主要是中等農奴)以及試辦農業生產合作社等,發生“急”和“左”的偏差;二是有些人包括有的上層人士,對這場波瀾壯闊的社會大變革不夠理解,甚至在偏差已經糾正后仍然耿耿于懷。關于日喀則地區的民主改革,目前的研究還很不夠。但有些問題基本上是清楚的。但一般都解釋宣傳得不夠,故而人們對此有很多誤解。其中一種錯誤的思想就是認為西藏民主改革很“左”,并以此來否定西藏的民主改革。這種看法是完全錯誤的。
西藏民主改革時,對沒有發生叛亂的班禪堪廳所轄地區和扎什倫布寺按未叛亂地區對待,實行和平改革。采取這個方法是必要的也是應該的。因為堪廳中的大多數人過去反帝愛國,現在贊成改革,反對叛亂,擁護共產黨的贖買政策。1959年8月,計晉美想立刻在堪廳地區進行改革,以爭取政治上的主動。他們一方面想爭取群眾,動手先改;一方面又怕群眾起來后揭露他們的老底子,打掉他們的政治威風。在西藏工委和日喀則分工委還未來得及與他們協商的情況下,未經分工委同意,他們用堪廳名義下令“改革”,由堪廳組織工作隊,叫分工委派人參加。這樣就在事實上忽視了地方黨委對民主改革的領導,這種情況很快得到糾正。
日喀則地區民主改革的試點中有一個特點,各工作組都有堪廳中下級官員參加。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們接觸群眾,在運動中接受教育,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鍛煉干部,做好統戰工作。有的工作組進點時,群眾夾道歡迎,當他們發現內有堪廳官員時,高呼口號:“歡迎工作組,不要囊瑪康!(指班禪堪布廳行政機關)(王鑒:《年楚河作證——西藏江孜、日喀則地區民主改革追記》,載《中國藏學》1999年第1期)”堪廳官員非常尷尬,向群眾說明情況,表示擁護民主改革,求得群眾諒解。工作組領導也大膽使用,與堪廳官員協商辦事,通過他們宣傳黨的政策,他們了解和反映的情況,有時甚至比其他干部反映得還要深透。分工委認為群眾發動得越充分,越有利于團結上層,上層也越靠共產黨。即使在急風暴雨的階級斗爭中,也有可能與愛國上層協商辦事。這是好的一方面。但同時,群眾發動起來后,會出現一些過激行為。總體上看,后藏堪廳作為日喀則的上層貴族階層,與廣大群眾的利益自然有矛盾,他們對于改革的態度也引起群眾的反感,群眾感覺到這種改革并不是真正的改革,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由于堪布廳官員參與領導這個改革,群眾也因此發動不起來,更談不上訴苦了。開群眾大會的時候,原本是改革工作的對象,卻坐在主席臺上。改革要發動群眾,而要被革命的階級去發動,民主改革就很難實質性地開展,他們的利益也不可能被觸動。其實,有些堪廳所轄莊園,其剝削農奴的程度比前藏還嚴重。在推翻封建農奴制度的偉大群眾運動中,斗爭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十分尖銳的。如工作組用“三同一交”方法了解群眾要求的過程中發現,有的農奴主卻利用他們殘存的權力,鉆政策的空子,或歪曲政策,和黨進行較量。在丁珠、薩瑪谿卡,就遇到扎什倫布寺派去收租的洛伊,趕著膠輪馬車,揚鞭策馬,耀武揚威,又不按“二八減租”(1959年當年產量,減去種子后,農奴主得二成,農奴得八成)精神辦事,干擾發動群眾,引起工作組警覺和群眾反感。扎什倫布寺瑪康村還派人到拉孜芒噶收債,并企圖把已經明令廢除的舊債按現行的“減息”政策收利,被工作組制止。
西藏工委了解到這個情況后,派了一個工作組去指導那里的民主改革。工作組認為,這種現狀要打破,至少要觸動一下貴族們的利益,不能讓三大領主的利益和威風一點觸及也沒有,于是出現對班禪父母的家進行了搜查的事。在日喀則地區學習會上,斗爭了班禪的父親。對那里發生的問題中央及時作了糾正,并發出《團結爭取班禪集團的指示》,明確指出發動群眾或者放任群眾到班禪德慶頗章及其父母家中,到計晉美、拉敏家中進行檢查和搜查是不對的。如何看待這個問題,這涉及對日喀則地區民主改革的評價問題,也是一個復雜的問題。西藏工委的缺點是抓住了堪廳表示同意改革的一面,忽視了他們并不愿真改而應有所讓步和等待的一面。對扎什倫布寺的改革缺乏有改有讓、逐步解決的思想。
這一方面的問題人們比較熟悉,然而,站在誰的立場上看待這場轟轟烈烈的改革運動,得出的結論會截然不同。如何看待人民群眾發動起來后出現的問題呢?有一位民主人士講得很好,他說,睡覺時候翻身,有時還把被子翻掉呢!和平改革是階級斗爭的一種特殊形式。既然是階級斗爭,群眾的一口氣要出掉,不出這口氣不舒服。群眾要出這口氣,就是要斗一下。如果不斗,統治階級的威風也下不來;另一方面,它又是和平改革,愛國人士同中國共產黨合作多年,雖然屬領主階級,也不進行激烈的斗爭,要保護過關,進行背靠背的斗爭,而不是面對面。不面對面地斗,是看在上層人士愛國方面,不是看在領主方面。從階級方面來看,也是可以斗的。可以斗,但又不能面對面地斗,很復雜,很不容易掌握。和平改革有個遺留問題,就是群眾翻身不能徹底,精神解放更不容易,但群眾一起來,就不易控制。和平改革的方式、方法上是溫和的、迂回曲折的、或者說是改良的。但是應該說是內容決定形式,不是形式決定內容。不能因為說是和平改革,就掩蓋或誤解民主改革的革命性。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斗爭。因此,因為群眾起來了,就不能不帶有階級斗爭、武裝斗爭、群眾運動的印痕。民主改革是一場暴風雨,經歷暴風雨的人,即便是打上傘也會淋上幾點雨水。從這個角度看,不應對群眾運動的一點過激行為大驚小怪。
記者:西藏民主改革的社會效果如何?
王小彬:民主改革的目的和出發點是為著西藏人民的根本利益,民主改革后,西藏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取得了巨大進步。
——解放農奴和奴隸。1959年3月28日,國務院下令解散了壓迫西藏人民數百年的西藏地方政府及其所屬的軍隊、法庭和監獄,廢止了舊西藏法典及其野蠻刑罰。緊接著,開展了群眾性的反對叛亂、反對烏拉差役制度、反對奴役和進行減租減息的運動,宣布解放農奴和奴隸,廢除人身依附關系,廢除農奴主放給勞動人民的高利貸債務。百萬農奴和奴隸的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從此獲得新中國憲法和法律的保障,不再遭受農奴主的強迫勞動和非人待遇。他們的勞動果實從此歸自己所有,不再遭受沉重的差稅和高利貸剝削。
——廢除封建農奴主的土地所有制。1959年9月21日,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通過《關于廢除封建農奴主土地所有制實行農民的土地所有制的決議》,決定對參加叛亂的農奴主的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一律沒收,分配給農奴和奴隸;對未參加叛亂的農奴主的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由國家出錢贖買后,分配給農奴和奴隸。百萬農奴和奴隸第一次成為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的主人,煥發出了空前的勞動熱情,從而極大地促進了西藏社會經濟的發展,改善了西藏人民的生存和發展條件。
——廢除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舊西藏實行的是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達賴喇嘛集政教大權于一身。原西藏地方政府實行僧俗官員雙軌制,僧官地位高于俗官。寺院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各個方面享有一系列特權。民主改革徹底廢除了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實行政教完全分離。一方面,在民主改革中,明令規定切實保護宗教信仰自由和愛國守法的喇嘛寺廟,保護人民有當喇嘛、尼姑的自由和喇嘛、尼姑還俗的自由,保護正常的宗教活動不受干涉。另一方面,通過改革,廢除寺廟在經濟、政治上的一切封建特權,廢除寺廟的封建占有、封建剝削、人身奴役以及寺廟內部的封建管理和等級制度;寺廟內的公共資金和財產實行民主管理,作為生產基金和供給寺內喇嘛、尼姑的生活和正常宗教活動之用;寺廟的喇嘛、尼姑按勞動力情況分得的土地,由寺廟管理委員會統一管理,組織生產;寺廟內收入不夠正當開支時,由政府予以補助。實行政教分離既有效地保障了西藏人民宗教信仰的自由,也為西藏實行人民民主的政治制度奠定了基礎。
——逐步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民主改革使得百萬農奴和奴隸翻身成了西藏的主人,也使得西藏人民與全國各族人民一樣成為國家的主人,享有了憲法和法律規定的一切政治權利。1961年,西藏各地開始實行普選。昔日的農奴和奴隸破天荒第一次獲得當家做主的權利。他們踴躍參加選舉,以極大的政治熱情和高度負責的精神行使民主權利,選舉產生了鄉、縣、自治區各級權力機關和政府。一大批翻身農奴和奴隸擔任了自治區各級領導干部。1965年9月,西藏自治區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成功召開,西藏自治區正式宣告成立。出席大會的301名代表中,藏族和其他少數民族代表占80%以上,西藏上層愛國人士和宗教界人士占11%多,藏族代表中絕大多數是翻身農奴和奴隸。西藏自治區的建立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在西藏的實行,從制度上保障了西藏人民平等參與管理國家事務的政治權利,保障了藏族人民管理本地區和本民族事務的自治權利。民主改革是幫助西藏人民獲得基本人權,促進西藏社會進步、繁榮,步入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也是西藏社會自身發展的內在要求和必然結果;封建農奴制的廢除順應了世界進步的潮流、符合人類社會的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