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娟
她的一生顛沛流離
朋友陪阿嵐來婦聯的時候,她已經是宮頸癌晚期,人瘦得皮包骨頭。那時候,阿嵐和女兒住在一條廢棄的烏篷船上,全部的家當也只有幾個鍋碗瓢盆,生活簡陋得讓人無法想象。但她來,并不是為治自己的病,而是為了女兒欣欣。
阿嵐在這世上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欣欣成了她唯一割舍不下的人。無數次,她都想象著,自己在某一天早上再也沒有醒來,而欣欣則在一旁哭喊著叫“媽媽”。有幾次,阿嵐都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淚流滿面。
“過去的日子里,我幾乎沒有一天順利過。”父親在阿嵐五六歲時便去世,之后母親改嫁,再沒有跟她聯系過,她因此成了孤兒。親戚們看她可憐,今天這家、明天那家,收留養育她。
15歲那年,阿嵐從湖南農村來到深圳,決定自己養活自己。可打工的生活異常艱辛,有很多次,她都想重新回到小山村。可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吃百家飯的小女孩了,哪還回得去?
就這樣,15歲的阿嵐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藏在最深處,開始在這個城市打拼。孤單的時候,她常常會想起死去的父親和失蹤的母親,可每次都是越想越難過,是他們把她“拋棄”在這個世界上,讓她成了孤單的孩子。
22歲那年,阿嵐遇到了第一任丈夫,一直想有個家的她,很快就跟他結了婚,卻又很快離了婚,原因是兩個人總是爭吵,吵到最后,感情就淡了,家也散了。
兩年后,她又遇到另一個男人阿東。阿東來自偏遠的云南,和阿嵐一樣,一個人在深圳打工,兩個人又很快走到了一起。這段感情帶給阿嵐的最大收獲是,有了女兒欣欣。遺憾的是,和上一段婚姻一樣,這段感情又很快走到了盡頭。因為長期爭吵,欣欣1歲多的時候,阿東突然有一天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訊。一天、兩天、三天……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阿嵐絕望了,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被這世界“拋棄”了。
那一次,阿嵐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有一天早上,還沒有睡醒的阿嵐,無意中被女兒肉嘟嘟的小手輕輕觸動,她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母性,覺得自己應該為了女兒好好生活下去。
就這樣,阿嵐帶著幼小的欣欣堅強地生活著。她干過很多營生,還做過 “撈偏門”的生意,比如,幫人偷渡或者賭博放馬……母女倆的生活一直很落魄,由于無錢租房,她們就住在一艘廢棄的小船上。小船四壁漏風,條件相當簡陋,但母女倆一住就是好幾年。
2011年7月,身體不適的阿嵐被確診患上宮頸癌,而且是晚期,這消息對于阿嵐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她哭了整整一天,沒有人知道她有多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多舍不得離開女兒。
因為無錢治療,阿嵐只能在小船上熬日子。病痛的折磨,加上對女兒未來的擔憂,讓阿嵐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確實不多了。
朋友來看阿嵐,看到母女倆的現狀,禁不住哭了。朋友留了些錢給阿嵐,但那些錢也只能暫時解決母女倆的溫飽問題。欣欣將來怎么辦?思來想去,朋友陪阿嵐找到了婦聯。
突然冒出一個奶奶
了解到阿嵐的情況,珠海市婦聯的工作人員很同情她的遭遇,決定盡全力幫助她。很快,市婦聯便為阿嵐申請了緊急救助金,并協助她向珠海市民政局申請了臨時救助金。與此同時,婦聯工作人員還動員愛心人士、義工組織等,向阿嵐提供愛心幫助;并聯系當地媒體,對阿嵐和欣欣的坎坷遭遇進行了報道,引起更多愛心人士的關注。
這期間,阿嵐被送往醫院進行治療。考慮到不滿6歲的欣欣無人照料,珠海市婦聯多次與市民政局進行溝通,最后將欣欣送往珠海市社會福利中心,由市福利中心代養。
阿嵐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她希望政府部門能幫她尋找阿東。4年了,阿東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和女兒,這讓阿嵐很不解,甚至有過怨言。可現在她不怨他了,“只要能找到他,把孩子交到他手里,那些恩恩怨怨都不重要了。”
一周后,阿嵐在醫院里安靜地去世了,臨終前她再次提到,唯一的心愿就是欣欣能生活得快樂。含淚說完這些,她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正如阿嵐所期盼的那樣,欣欣在福利院過得很好,那里給欣欣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教育環境,還為她設置了模擬家庭,有溫馨的房間、有愛心人士來給她當爸爸媽媽。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欣欣會這樣快樂生活下去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2013年8月,一位老人來到廣東省婦女維權與信息服務站(珠海站)。她自稱是欣欣的奶奶,要把欣欣從福利院接走。遭到對方的委婉拒絕后,她趕來婦聯求助。
原來,欣欣在福利院落戶的過程中,深圳當地派出所聯系了阿東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阿東的母親這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孫女。就這樣,老兩口一起從云南來到珠海,希望能把欣欣接回去。突然冒出一個“奶奶”,還要把欣欣接走,福利院覺得應該謹慎對待,便委婉拒絕了老人。
婦聯工作人員在接待老人的來訪之后,查看了老人的身份證明以及相關戶籍資料,初步確定老人就是阿東的母親,也就是欣欣的奶奶。如果關系確認的話,她對欣欣是有監護權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婦聯便指派維權站駐站志愿律師劉凱東,通過訴訟途徑幫老人解決欣欣撫養權之爭。劉律師對于第一次見到欣欣爺爺、奶奶的印象很深刻,兩位老人都是解放前的打扮,而且瘦得皮包骨頭,明顯營養不良。
訴訟期間,劉律師和婦聯工作人員從兩位老人口中得知,阿東早在2008年,就已經在澳門海域死亡,警方曾給兩位老人出具過阿東的死亡證明。至于阿東是怎么死的,老人卻不愿多談。
阿東竟然在5年前就已經死亡了,這就是他遲遲沒有來看阿嵐母女的原因,可阿嵐卻永遠無法知道真相了。
要親情回歸,還是要孩子的未來
接手案件后,劉凱東律師向法院申請了司法救助,減免了阿東母親的訴訟費;并以變更撫養權為訴求,將珠海市社會福利中心起訴到法院。
由于欣欣為非婚生子女,無戶籍證明她和阿東母親的祖孫關系,這就需要確認雙方的血緣關系。經過劉律師和婦聯工作人員的多次協調,福利院決定支付親子鑒定費,為阿東母親和欣欣進行親子鑒定。不久后,鑒定結果出來了,欣欣與阿東母親具有祖孫關系。
血緣關系落實了,也就明確了老人具有撫養欣欣的權利。但有了撫養權利,又是否具有撫養能力?婦聯工作人員和劉律師提出,讓阿東的母親提供縣級醫院出具的近期體檢合格報告,以及當地政府部門提供的經濟收入狀況證明,以證明其有撫養能力,為勝訴提供有力的支撐。
訴訟的程序一步步進行,但無論是劉律師,還是婦聯工作人員,甚至法官,內心都充滿了糾結。兩位老人的條件太差了,他們生活在云南偏遠的農村,家中幾乎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每月靠微薄的低保生活,他們幾次來珠海的路費都是靠親戚資助的,在珠海逗留期間,住在救助站里。這樣的條件怎么能撫養欣欣,又怎么能讓欣欣接受正常的教育?他們和欣欣之間也沒有過接觸,加上語言不通,想生活在一起,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適應。
劉律師和婦聯工作人員陷入了兩難: 是維系親情,還是顧及欣欣的前途?最終,劉律師本著對欣欣負責的態度,將情況如實反映給婦聯領導,并多次和民政部門、市福利中心、承辦該案的法官交流商討,在“親情回歸”和“欣欣未來成長”之間尋找平衡點。
在多方努力協調下,阿東的母親和福利院達成一致:老人同意將欣欣的撫養權交給福利中心,但須將欣欣由原來隨母親姓,改為隨父親姓;由福利中心負責為欣欣辦理入戶入學等手續;在沒有征得阿東母親及家屬同意的情況下,福利中心不得將欣欣送給他人領養;老人前往珠海探望欣欣時,福利中心負責解決不超過4個人次的差旅費(車票);在不影響欣欣學習的前提下,老人可以帶欣欣回云南老家與親屬團聚。
至此,該案圓滿地畫上了句號,阿嵐在天堂里,也會心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