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
最后一陣桐花雨隨風落了一地,梔子花一樣潔白厚實的花骨朵中心印有一點醒目的鮮紅,以盛放的姿態密密地聚集在清新淡綠、濕漉漉的草叢中,像極了一群群展翅欲飛的玉蝴蝶,總是煽動著那些深埋在人心里的疼痛。老人們常說:“窮漢你莫夸,三月還有桐子花。”最后一場桐花落地,預示著一個季節的寒冷正式結束,但是那些思念卻像春天的新綠一樣悄悄開始發芽。
接踵而來的清明,在川東人的記憶里,是一個攜家帶口外出踏青和祭祀的節日。說是祭祀,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由于受到“生老病死皆是天倫”的傳統葬養文化觀念影響,人們已經少了很多悲戚,更多的是一種懷念或者說是一種延續親情的儀式更迭。而在小孩子的眼里,那不過是經歷過一個冬季的收斂后,重新回歸鳥語花香世界的序曲。
因為少了那些感同身受的愛與思念,痛與悔恨等種種情愫,在兒時的記憶里,清明在我心里不過是一個天氣由寒冷重新回到溫暖,色彩由灰暗單調重新回到五彩斑斕的開始,直到經歷生命中第一起“犧牲”。而那些回憶總是由桐花雨開始,也因為桐花雨結束,就像起起伏伏生命歷程中的一個自然段落。
在頻頻回首的目光中才發現,原來季節和生命一樣也會慢慢成長。而那個總是細雨紛飛、乍暖還寒的季節在從警生涯里不斷見證著我的心路歷程,那些風、那些雨、那些陽光、那些晦暗、那些悲歡、那些冷暖一點一滴頑固地滲透到生命里,讓人慢慢成熟而豐潤,醞釀成內心深處不可或缺的支撐,讓我在穿越鋼筋水泥的城市之旅中感受到靈動和溫暖。
入警以前,“犧牲”這個詞在我腦海里不過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總是感覺它離我很遙遠,即使站在警徽下莊嚴的承諾,對我來說也好像僅僅只是一種不太真實的宣言,沒有想過它會和我的生活從此血脈相連,直到多年前,那起爆炸案就發生我眼前不足百米遠。那是我們單位一同事在抓捕犯罪嫌疑人時,瘋狂的嫌疑人引爆了隨身攜帶的手雷:驚慌失措的路人、凌亂不堪的現場、瞬間失去的戰友,還有那些凝固的鮮血強烈地沖刷著我的記憶儲存,讓我久久無法呼吸,不愿意相信那是現實中的場景。僅僅是眨眼之間,那些年輕燦爛的笑顏就凝固成永恒,我第一次感覺到生死這兩個字之間是如此親密無間,第一次感覺到“犧牲”這個詞對于警察不再遙遠。
后來,清明對于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一種祭奠,而是一種疼痛和懷念。
再后來,心靈的紀念碑上需要記住的名字越來越多:面對危險沖在最前面的成都巡警何小雨,幾十年如一日視轄區群眾如家人的巴中親民警察岳廷剛、“背篼”警察侯林,至死都保護著犯罪證據的甘孜州女警杜萍……那些陌生的、熟悉的生命一個個從身邊走遠,如今都長成了四川公安英烈追思墻上絢麗奪目的風景。
隨著時間流逝,繁瑣的生活會慢慢覆蓋很多真實的感動,但是那些遺落在心里的疼痛卻總是在某個潮濕的春夜里悄然來襲,應和著時節抽枝開花直到長出新芽。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