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平
每次回家,如果父親不在家,那準是割羊草去了。
這不,一會兒工夫,父親就回來了,肩扛著一只大籃子,頭歪斜著,一只手伸過頭頂,緊抓住籃子的提手,一只手支在腰下部,把整個身子撐得直直地。
我見了,趕緊上前,幫父親把籃子放下。籃子里自然是塞滿了草,那青青的草葉沿著籃子的邊緣順順溜溜地擠著挨著。我勸父親少裝點兒草,父親用手背揩了一下額頭的細汗說:“嘿,這算什么分量。”說的也是,七十好幾的父親,居然不喘一口氣,仿佛他扛的不是滿滿一籃子羊草,而是一籃子棉花。
父親喜歡養羊,除了種田之外,養羊似乎是父親唯一的愛好。記得我在如城讀大學的時候,父親騎自行車趕了百八十里路,到如城來買羊羔。頭一天晚上,父親和我一起睡,小羊羔放在宿舍樓下的一個角落里。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急著回家。那時的父親四十來歲,壯實,有的是力氣。我望著父親那硬朗的背影遠去,小羊羔不時地從竹簍里探出頭來,“咩咩”地叫上幾聲。
父親也漸漸老了,可養羊的熱情卻沒丁點兒消退。父親說,養羊好,成本低。是的,父親幾乎不給羊糧食吃。地里有的是草。父親呵呵一笑,反正也閑著,彎一彎腰,羊就夠吃了。對羊吃什么樣的草,父親心里也有一本經。老的草不割,沒多少營養;帶刺的草不碰,傷羊的胃;被雨淋濕的草,須晾干后喂給羊吃。羊也會偏食,父親就專揀羊喜歡的草割。羊愛吃新鮮的草,于是父親上午割一次,下午割一次,盡量不讓羊啃隔夜草。父親養羊,百分百的低碳、綠色。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好像只有一年沒養羊。對的,就是前年羊被偷了之后。快過年了,父親養的羊膘肥體壯,該賣了。哪知道,第一天一個買羊的看了一下,到了第二天,圈里的羊就沒了。父親大清早出來照例去看看羊,羊卻不見了,屋前屋后找了個遍,沿著小河溝去趟了幾百米,不見羊的蹤影,再到圈里仔細一瞧,完了,地上有一小塊血漬。父親后來告訴我,就在那天夜里,有好幾戶人家的羊遭殃。辛辛苦苦養了近一年的羊,被人順手“牽”走了,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父親一狠心,不養了。我說,不養也好,省點力。可僅僅過了一年,父親熬不住了。年一過,兩只小羊就在圈里蹦蹦跳跳了。不久,又一只小羊落戶我家的羊圈了。三只小羊,千把塊錢,父親一點也不心疼。一只公的,賣了換錢,兩只母的,傳宗接代。父親有自己的如意算盤。
如今,家里剩下兩只已有身孕的母羊,過個把月就該產仔了。兩只母羊肚子鼓鼓的,羊圈周圍堆滿了青青的草,父親一臉的得意,說現在羊不能給它喂得太多,長得太肥,不利于把小羊生下來,要等到臨產時,喂好一點,給點玉米,這樣羊的奶水就充足了。說著說著,那兩只蹲著的羊就站起來了,繞著羊樁轉起了圈。
陽光特別明媚。小黑狗在父親的腳邊竄來竄去,口里不住地嗚嗚著。兩只羊腆著肚子,悠閑地嚼著草莖。
父親抓起一把草扔進圈里,嘴里自言自語道:“快生了,一只初九,一只初十。”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劉子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