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偶的黃昏（四首）

范雪，1984年生。曾在陜西、海南、北京讀書和生活。現(xiàn)為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擇偶的黃昏

穿著短褲背心加裹著一團白紗

她坐在堤壩上晃蕩兩只腳

山和海贊美她

要她做退潮后肥碩的灘涂

把每一次婚禮和交媾都發(fā)酵成富裕

她臉上鎖著焦慮

把大海踢向遠處

那些情人貴人老人小人們

身體的按需分配多么難實踐

更別提恰到好處，經(jīng)濟與預算

總是做了感情的修辭，心的奴隸

她愿望著有一天成為肥沃的灘涂

讓自己的見識吃驚

這時候一個漂亮的文學青年出現(xiàn)了

白襯衣罩不住年輕光溜的天賦

他夾著部現(xiàn)實主義作品引誘她

像嬰兒踏過媽媽的胸前

她很快識別出那化身沃土的欲望

在校服松開的領口

伸出一只登堂入室的好奇心

她松開文學青年腋下著作

雖仍惦記買一間小屋嫁給銀行

但已來不及計劃與經(jīng)濟

把文學和青年撲倒在退潮的黑色灘涂

才發(fā)現(xiàn)正實習經(jīng)世致用的第一課

2013.10.15

求職信

——仿李白

尊敬的委員會

尊敬的德高望重者：

這座大院簡潔莊重，是老帝國的氣派。

這幢大樓是社會主義風格吧？

樓梯和走廊灰色、巨大、綿長

是用來竊竊私語，交換共識的嗎？

十幾年來，因為你們

青年才俊紛紛投身。

不為吃香喝辣、實踐肉欲，

為一登內心的龍門，為己造宮闕。

我在大門口看到一幅臨摹畫，

仿的是王式廓的血衣。

啊，從古到你們到今

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

我出身算得上高干家族。

但遠離權力中心，

比較歷史中的翻云覆雨者，

顯得落寞。不過也享受到一些，

蕩漾在幼年影影綽綽的回憶里，

類似？放學的午后，

總能咬一口糖浸的紅色草莓。

后來隨母轉學旅游探病訪親，

學習溫柔技藝，清談的耐心，

劍術、筆術、生存術，天也垂愛

關心城中大雨，少年嫖客一樹花下成災難，

自由自在支配資源，功成名留。

尊師們的美，傳頌多年。

夾著男女青年求偶般的感覺，

翻滾著時勢造英雄的運氣，

涌動著成就至今的脾氣。

貴單位的男與女，

風流不耽誤議論，清白不影響謀略。

想必我們有共同見識，

即戀愛形而上也戀愛紅塵。

啊，不在乎和誰比劃一手漂亮秘語。

啊，做一生實驗，愿見識三教九流。

巴山夜雨，清溪幾曲，

是不是雕蟲小技，請留意。

2013.9.21

不周到

夏天我在北京遇到一個知識分子

二十一歲時我聽過一堂他的課

別人推薦的，他好看

內容關于左翼作家人格之類

聽時我感到做個高級的人真?zhèn)ゴ蟀?/p>

有立場有見識，讓日常生活不得不認真起來

聽后仍毫無原則揣著一生所愛

沐浴后再約個男孩去夜跑

中間七八年時間，我憑運氣結婚了

這給我天大的好處

仿佛超越了求偶，能擁有整個紅塵

一表人才堂堂正正的原始欲望

五花八門地升級，才有了些境界

再見他時，他神像一樣佇立著

北大西門外翠綠的樹蔭襯托他的正義氣質

一張革命的臉

我看得有些愣了

這時候，他招手攔停一張出租車

向馬路對面呼叫，呼叫帶著狂暴的氣壓

黑皮膚黑眼珠噴出的厭煩驚恐了我和正過馬

路的女士

她燙著爆炸頭，是一時不羈的現(xiàn)象

臉上卻是驚嚇和順從

她剝開車流，慌亂奔到

他坐的計程車已不耐煩地啟動

她飛身撲進后座

我覺得，像雜技運動員

目睹一切，過度意外

回想神像般的他，做怎樣關于人的研究

能把自己日常的片段搞得如此不周到

2013.7.28

外 公

外公，十八年后我媽再說起你時

我已經(jīng)有能力去想象一個高級干部了

或許某些畫面摻雜著其他各種老干部的話

語資源

藍褂，茶缸，抽煙，打獵，一口山東話

人們偶爾會說，你當時去開辟深圳

幾門子孫都將命運不同，但他們也就是說說

心里想的還是你過早死了

未享近二十年的繁華

但我總覺，如果你是老了而不是死了

每次大規(guī)模的家庭聚會，大約有更多爭吵

畢竟人人都有政治和歷史判斷

即來自過去，更要符合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實力

你大概也說我不務正業(yè)，而我默念你罩著我

就好

我一定會陪你見其他老干部爺爺

在過去呆的過久，你們是不是會對2012憤

世嫉俗？

還是只忙著瞧病抓藥，孤獨看電視

其實每當我聽家族成員遺憾地

因為你的能耐，我現(xiàn)在在十幾個省都有親戚

遺憾地說你愛吃海鮮，而現(xiàn)在全中國任何地

方都能捧出大蟹腳

我都有些凄涼感

我也沒什么話要說

我今天一天看雨下云散陽光普照，然后填表

上課寫論文

我安慰不了你

但我想好好安慰你

2012.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