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組詩）

亞楠

夜深了

仿佛時間落到冰點。回到

屋里，回到地獄之前，

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那時，夜歸的人踏著雪，

烏鴉的叫聲豪邁，就像遠處一匹狼

壓低了孤獨。是誰在哭泣？

這隱約傳來的消息，

驚悸于老樹干癟的手

和我在一起，多么明亮、憂傷

殘留的部分還在呻吟，

看見或看不見其實都一樣

堅硬、沉寂，帶著猙獰的笑

告訴我存在的理由——

只是，活著多么不易。

多么想知道黑夜，知道誰的

花園里開滿了黑色罌粟，

而我停下來，讓黑暗

成為黎明的證詞。

或者穿過河流，穿過一個人

在這個世界上，也只能夠

把冰涼的花瓣埋進心底。

黃昏星

草原上，那些露珠遺忘了

昨天我已經醒來，

草的姿勢好像比我更荒蕪。

可是，我等待的時光，一些舊事

在草原上結出了果實。

而黃昏星也是孤獨的，

為了不再遺忘，為了秋天

那么多殘缺的葉片，

我流浪了很久。在這以前，風朝著

汗騰格里的方向勁吹，

朝著逆行的羊群，一邊走，

一邊把罪孽的果實埋進土里。

這時候，我成為一顆孤獨的星子

在遺忘里活著。為了風，

也為了草原不再哭泣。

獵 人

那么，森林開始醒來，

在夢與山谷之間，密集的草

躲過了眼睛。每次呼吸

都會變得疼痛，或者夢靨

把一次經驗提升到想象的層面。

這時，寒冷的氣流和影子

在密林，在饑餓里穿行——

雪已經遮蔽了陰霾，

遠處，狼嗥被夜幕拉近。

仿佛孤獨的旅人，那時候，

等待是唯一的選擇。

但風依舊吹個不停，須臾間

也會慢下來，在曠野上

看誰比誰更有耐心。

白 夜

我知道天空是灰暗的，過去

一些人曾經來過，

他們在春的盡頭打盹，

在一朵花的窗前碎成殘夢。

當然，還有一些人我并沒看見，

只是我已經在暮色中

像一只秋蠶，我知道應該

最后回到哪里。也知道，

風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比如昨天，雨下了一夜，

而我僅僅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一蓬茅草

秋風里，云雀打著唿哨

把幽深的迷戀帶給了土地——

一粒子彈穿過寂靜，空闊的

想象是垂死者遁入黑暗。

我在田疇上觀望，下雨了，

雨是從前的影子發芽。

這些我都知道。其實，那個早晨

你告別自己，也告別了春天。

而我已經進入冬眠，就像

一只熊在樹洞里安享春夢。

只是白色曠野上，茅草也會

像我一樣墜入忘川。

阿力瑪里的蘋果花

在阿力瑪里，金蘋果曾經統治了記憶。

它們用愛取暖，用一生的榮耀

告訴我，春天就是我們的眼睛。可是，蘋果花

開成了花海。喧鬧掠過枝頭，仿佛你的

一次沒有結局的旅程。那時候——

其實我已經醒來，在多情的夜晚，

關于另一個季節，孤獨比愛情更溫暖，

比水更清亮的憂傷也許就會

成為盛典。莊嚴的風慢下來，

我想，這都是遠古的事情。

而此刻，我更愿意在蘋果樹下，

用春光梳理往事，用一次偶然帶給你

遐想。然后緩慢地睜開眼，看看這個

迷茫的世界，也偶爾看一下自己。

雪 峰

靜默中，圣潔把威儀呈現給我，

一種思想蔓延。而果實

變得如此堅硬、明亮——

就像草原的眼擊穿星辰，

也把神話植入夢里。

等待漫漫長夜，或者在暴風雪中

聽巖石把牧歌射向高空。

可是我并沒有看見

神靈般的雪峰怎樣穿過內心，

怎樣在迷失和淡忘中讓我

又一次回到從前。

這肯定是屬于我個人的秘密，

在雪峰之上，我看見

神奇的亮色持續上升。

薩爾布拉克

這大地安靜的孩子，一年年

守望的眼多么像我久違的嘆息。

而黃土梁就是村莊的命脈，

那里，牛哞的聲音與土地同樣古老。

旱龜們都躲在了季節深處，

野鴨用最后的激情守望

……暮色里，我聽見苦艾草呼吸

這持久的光亮擴散，

像月色，也像微醺的旅人。

而背后的科古琴山向西，直到

黎明用春天的激情喚醒我，

喚醒樸素的莊稼，以及遺忘——

那些嚴冬里依舊滾燙的血性。

只是，現在的薩爾布拉克

正走在時間的迷宮里，

走在一個人內心，驀然回首

所有的往事都次第呈現。